「張艷外找!」
她跑出去,看是鍾立文,詫異地問:
「阿咪呢?」
「阿咪有事先回去,吩咐我過來看看,接你回家一起吃晚飯。」
「啊!謝謝!」她說:「不過不行!今晚要做最後一次綵排,排完戲大概就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跟阿咪說我不能過去,還有……」她轉身從袋子裡取出劇情簡介塞給鍾立文:「千萬記得,不要讓阿咪來看公演,記得!晚安!」
然後她跑回舞台。不一會,又有人叫她說「外找」。
她出去,鍾立文還沒走。他拍拍身旁的座位叫她坐下。
「我剛剛打電話回去,告訴阿咪不回去吃飯了。」他側著臉。微笑地看著張笑艷說:「我在這裡陪你排完戲,再送你回家。」
「不!你不要看!」張笑艷舉手亂搖,不希望鍾立文看見待會的排練。
「放心!」他圍著她的肩膀,搖搖劇情簡介的小冊子說:「阿咪不會怎麼樣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艷艷,我……這駒戲多麼巧啊!我……艷艷……真的很抱歉……」
鍾立文心疼地擁著張笑艷,臉龐貼著她的面頰。她的心一顫,微微地想落淚。
「討厭!怎麼說這種傷感的話!」張笑艷湧上滿頰的笑容,藉著說話的轉姿,離開鍾立文疼憐的撫觸。
七點。裡頭適時在喊人了。她探頭望一眼,縮回眼光,又是一笑:
「我得進去了,快開始排演了,待會見!」
他點頭無言,目送她進去。
雖然明知他在台下看著,可是為了大家努力的心血,張笑艷拚命摒除自己的心情,全神投入在劇情中。她很專心地演著,完全地溶入角色,每一幕、每一個場景她都投注全部的心神,靈與欲的交纏,她演來更是內斂自然。
小童也不愧是最好的對手。情的掙扎,欲的渴求,他詮釋得那樣逼真,那樣扣人心扉,賺人熱淚。她在他的帶領下,忘掉一切;他的身影,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完全罩住了她的眼波。兩人的呼吸、動作更是配合得完美無缺。天衣無縫。
那場戲終於來了,全場屏氣凝神,鴉雀無聲。
舞台上,只聽見小童的喘息聲,和她的掙扎、恐懼,卻又充滿思慕眷戀的心跳聲。汗珠從他們身上每個細胞泛聚而出,小童的唇,從她的肩頸臉頰熱燙到唇齒眉目之間。然後,汗珠一滴一滴地被凝重的氣氛蒸發掉,碧紅披著黑紗的暗影從她的眼前晃掠而過。小童的頭埋在她的背脊中,而她匐葡在地,伸出手想抓住飄掠而過的黑紗一角……
然後,燈光暗下來,她埋首伏在地上。緊接著,強燈由舞台後方打在簾幕上,透映出小童和碧紅的身影,音樂聲激情澎游,暗示著兩人在黑暗中的歡媾。
然後場景一轉,碧紅向她哭訴那一夜的鬼迷心竅。她面對著觀眾席,仰頭閉目,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下來。燈光,慢慢、漸漸地消弱下去……
接著,是明月海天的景致。浪潮聲不斷地自四面八方滲透而出,簾幕波動,在清冷的月光下,恰似波濤洶湧。
她慢慢走向海潮裡,遠處是一輪明月。月光將她籠罩包圍,慢慢地,她消逝在簾幕裡……燈光明滅不定,忽閃忽溺;潮聲不停,從四面八方而來……然後消沉……燈,暗了下來……
「太棒了!」
阿祥首先大叫,衝上舞台。所有演出、幕後工作的社員,團團圍住了他們。
「真是太……太棒了!」導演笑咧了嘴。「完全發揮得淋漓盡致!保持這樣的水準,後天鐵定叫人刮目相看!」
大銘社長跟著拍拍他們的肩膀說:
「加油啊,各位!你們實在演得太好了!繼續加油,公演這一個星期,讓大家眼睛一亮!」
氣氛很熱烈,所有的人都笑得好高興。突然有人小聲說:
「小童,你女朋友……」
小童跳下台,跑向他女朋友。張笑艷抬起頭,看著觀眾席,小童的女朋友哭得好傷心,小童正低聲安慰她,她卻賭著氣一直不肯理他,情況看起來好像很複雜。
她將眼光調向鍾立文,他已經不在席位上了。
「張艷。外找!」有人喊她。
她急忙跳下舞台跑出去,迎面一束花叢蒙住了她的臉。
「一束花聊表心意,你演得真是好得沒話說!」
這聲音--張笑艷抬起頭--趙邦慕!
「怎麼是你?!」她四處張望,看不到鍾立文的蹤影。
「你在找誰?」趙邦慕掏出一根菸,點燃,吸了一口。「這裡就只有我。」
張笑艷捧著花,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她還以為--算了!她甩甩頭,把花垂拿著說: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排戲?」
「你的事我都知道。」他把抽不到幾口的於丟在地上,用鞋尖輕輕踩熄。「沒想到你的戲演得那麼好。尤其那場親熱戲……」他將手架在張笑艷頸旁的牆上,俯臉看著她。「我應該收回那句話,不該說你乳臭未乾……」
話聲未落,趙邦慕突然抱住張笑艷,極其霸道地攫獲住她的--
花束因驚嚇而掉落在地上,張笑艷用盡力氣才將趙邦慕推開。她捂著嘴,瞪著趙邦慕,沿著牆一步一步地瑟縮移開,最後終於高聲罵了出來:
「你--變態!」
然後她慌忙轉身跑向禮堂,在門口撞到了一臉死灰的鍾立文。
他不發一語地走向趙邦慕,突然揮拳揍了他一記,然後擁著張笑艷移步走開。趙邦慕臉上的血污染了那張漂亮的臉,他用袖子隨便擦兩下,高聲吼著:
「鍾立文,你這算什麼?!要打,也輪不到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憑什麼這樣擁著她!」
他把花撿起來,大步走到張笑艷面前,重新將它塞在她手中,同時大聲宣誓說:
「我對天地、所有宇宙諸神發誓:我趙邦慕一定要將你追到手,讓你成為我的人!」
他甚至不看鍾立文,說這話時,瞳孔裡燃燒著狂野的火簇。
「你……」
鍾立文怒形於色,緊握的拳頭拚命在克制著。趙邦慕轉頭瞪著他,一臉挑釁的神色。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儘管放馬過來。不過我先告訴你,我趙邦慕要的,絕對不會讓她跑掉。她,我是要定了,到死都不會放棄。這一拳我先記下了,我會加倍奉還的!」
說完,大步走開。張笑艷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不只因為他霸無旁人的狂態,還有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像正隱隱有種風暴來襲的悶鬱不安,沉甸甸的感覺。
「原來你在這裡!」阿祥和大銘社長出現在門口。「大家要去吃宵夜,一起來嗎?」
「不了!謝謝!」鍾立文主動代她拒絕說:「太晚了,我送她回家。」
大銘社長瞭解般地點頭說:
「也好!那好好休息,張艷,公演就全看你了!」
平常她一定會說些話反譏回去,或自嘲,或戲謔;可是今晚,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情。她只是無聲地微笑,沒有多說任何語言。
鍾立文送她回到家。在門口,氣氛沉重冷清得怕人。他啞著嗓子。黯然地說:
「他說得沒錯,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擁抱你。很抱歉……艷艷,我……你演得相當好。舞台上的你清艷逼人,動人極了。可是那場戲--我實在嫉妒得快發狂……」他瘋狂地搖晃著頭。「後來又看見趙邦慕那樣對你,我更是忍不住了--我知道,我根本沒那個資格,我知道……」
落拓癡狂的男子,最容易叫人心動。此刻鐘立文的黯然,深深教張笑艷動容。她很想投入他的懷中,可是她不敢,秦可咪甜美的笑臉始終盤桓在她的腦海中。
她打開門,手仍按著門柄,背對著鍾立文,低聲說:
「三年前,你既然做了那樣的決定,三年後。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咪,對她好,不要破壞她現在的幸福。拜託……」
她輕輕掩上門,將鍾立文關在門外。簾外,月光正好,可是她知道,這將是一個無眠的夜。
第五章
公演第一天,張笑艷靜靜地坐在後台,一點也沒有臨出場時特有的腹瀉、緊張、口渴、發汗、興奮、期待、高興、快樂、害怕等徵象。
玫子不斷探頭傳報,全場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空氣熱烈。大夥兒士氣高昂,大有慷慨悲歌,壯志在胸的亢奮奔騰。
大銘社長笑說,這都得歸功於才子馬休寫的那一手綺麗繽紛,浪漫唯美至極的「情愛宣言」;配合上他那一幀纏綿懶洋,充滿酥黃暖調的藝術海報。真個是鴛鴦蝴蝶,花裡相招,才能吸引住無數好奇窺探的眼睛。
情況可說是空前的熱烈。
秦可咪,鍾立文,許仁平,甚至趙邦慕都來了。秦可咪送了張笑艷好大一束花,笑得青春奔放,好不迷人。鍾立文挽著她,幸福洋溢地,那情景教張笑艷看了暗覺有點淒涼。悵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