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徹!」李蝶飛連忙阻止他的衝動,她就怕這種局面。羅葉說得是過分了點,但也是事實。
兩個小的被羅徹的吼叫嚇一跳,全都躲到她身後。喬拉拉她,細聲問:「阿飛,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阿徹哥哥那麼生氣?」
羅葉耳尖,聰著,笑瞇瞇的走過來說:「我叫羅葉,是你阿徹哥哥的叔叔,你也叫我叔叔就可以。」
「阿飛?」喬抬頭詢問李蝶飛。
李蝶飛遲疑著,不知應如何回答才好。
「啊!」羅葉不知是誤會了她的遲疑,還是故意的,啊了一聲說:「你就不必了,阿飛,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免得叔叔、叔叔的把我叫老。」
「你夠了沒有?」羅徹怒眼瞪著他,防衛什麼般地將李蝶飛拉靠到自己身邊。「你到底想幹什麼?這裡不歡迎你,你還不快走!」
「我不是說過了嗎?是老頭他們要我來的。」相對於羅徹的怒氣沖沖,羅葉的態度既從容又不迫。他慢條斯理的說:「你隨便想也知道他們為什麼派我來。以前因為你媽還在,他們沒辦法,現在你媽走了,你好歹也是羅家二少的孩子,他們可能放著不管嗎?」
「你是說──?」李蝶飛脫口欲問,隨即煞住咬住唇,心中同時升起一分擔憂與縹緲的希望。
羅葉定眼看看她,沒說話。點了根煙,自動自發地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來,才又開口:「其實你也不必那麼見外,阿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應該通知羅家的──就算你不想招惹他們,至少也可以通知我,我怎麼說也算是你們的叔叔。再說,除了羅家,你們應該也沒其它地方可去了,對吧?」
真虧他能若無其事,充滿感情地說出這些話!李蝶飛不由地扯扯嘴角,覺得自己像是在看戲或聽說天方夜譚。她不是懷疑他的誠懇,只是,他們彼此十多年不曾來往聯絡,基於常理和邏輯性判斷,她對羅家不見外行嗎?所以一開始她就將羅家從可能的投奔對像中排除在外。
可此時聽羅葉話裡的意思,羅家似乎有意收留他們──但可能嗎?會有那麼好的事發生嗎?她不禁看著又看著羅葉,實在不敢相信會有那麼好的事。
不是她多疑,但那真是天方夜譚,像神奇;神奇的事總是令人忐忑不安和不可置信,充滿變量與不確定。她實在很難、根本不敢相信,羅家會慈航普渡,收留他們這幾個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拖油瓶。
當然,除了阿徹。
「你怎麼了?一臉懷疑的模樣!」羅葉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當然清楚她心中那些疑惑與不可思議,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些年,羅家雖然幾乎不和他們往來,可也不是完全對他們不聞不問,否則就不會知道她母親去世,老頭他們也不會派他來了。其實,他一直知道他們的存在的,多少也有一絲關心;只是感情隔了距離,難免變淡,變得抽像,久了,慢慢就不關痛癢。一開始,他還為他們掛心過,日子越久,他也有他自己的日子要過,便幾乎忘了他們的存在。剛見到李蝶飛時,他有些驚異;當年那個面帶菜色又發育不良的小女孩,竟已長成一個饒有味道的小女人。
女人就像音樂,各有各的曲調和旋律。美麗的女人,卻不一定是最扣人心弦的那曲旋律。當然李蝶飛又扁又矮,不是那種教人一見驚艷的大美女,但她的曲調裡有一種流轉的嫵媚,或者說惹人憐愛的風情。就像性感的女人往往並不見得就是身材最完美的;動人心的女人,往往在她的一顰一笑、一個凝視、一個回眸或顧盼。
他喜歡李蝶飛低頭的樣子,抬眼看他的模樣,甚至她微紅臉不自在的困窘也自有味道。他並不認為她美麗,但他覺得她是一首嫵媚的曲調,一舉一動皆有動人的風情。女人應該是像這樣子才對。如果徒有外表,美貌終有一天會老。有味道的女人──不論是氣質也好,個性也好,格調也好──才能真正勾動人心。
這麼想,他的目光自然地盯著她不放。
李蝶飛被他看得不自在,本能地想躲避,卻又找不到遮靠,只得垂下眼眸。她不習慣被別人這般注視,帶一種感情外的關心和專注;彷彿她成了一種風景或焦點。她沒有被別人凝視的經驗,稍微被注意便覺得怪異,是以羅葉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讓她感到不自在極了。
但她又無處躲,最後還是抬起頭,望著他的下巴說:「我想……這種事不好太麻煩別人,所以沒有通知你們。不過,謝謝你特地過來,我沒想到──」她不意識說出心中想的,警覺地住口,微微彎身說:「請代我向羅大爺和夫人致話。」
「你何必這麼見外!真要算起來,羅家也不是什麼外人,畢竟你媽曾是羅家媳婦,更何況,阿徹還是我二哥的孩子。」羅葉說得輕描淡寫,好像事情理所當然就是那麼一回事。
「你到底想做什麼?給我出去!我跟你們羅家沒有任何關係!」羅徹握緊拳頭吼叫起來。
「阿徹,你冷靜一點!」李蝶飛硬將他拉住。
她就知道天下沒有那麼好的事;羅家派羅葉來,主要的目的還是羅徹。她的擔憂根本從一開始說是白搭;事實本來就是如此,不管她擔不擔憂,它還是杵在那裡威脅著她。這種事實在是沒辦法。雖然羅徹他自己不承認,但老二阿徹是那個家世良好、一門皆是俊傑的羅家的孩子是絕對錯不了。他那張羅家標記冷峻深鐫的臉孔和那顆聰明優秀的腦袋足夠證明。
直到現在,她還是一直覺得納悶、想不通,長得體面英俊、風趣,而且優秀、有才幹,學歷、家世良好的羅家二少,怎會看上一無所長、又帶著她這個拖油瓶的老媽?據她瞭解,羅家大爺早年是留歐的菁英分子,娶的太太也是門風嚴謹高雅的仕女。
羅大少是留美的法學和企管雙料碩士;羅家大小姐則畢業於名門雲集的衛斯理女校;二少留學英國,是擁有最高榮譽的皇家哲學博士;至於羅三少羅葉,雖然副蕩放不羈的模樣,卻取得巴黎索巴大學的哲學學位,並且說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英語。
這樣一門儘是龍鳳的家庭,與他們的身家背景自是格格不入。想想,老媽也真不簡單,竟能讓一個那麼優秀、體面而且溫柔的男人愛上,那真是老媽不知打哪輩子偷修來的福氣!老媽遇見的男人包括老頭都很糟糕,而且差勁,唯獨二少例外。她對二少的印象很深,牢牢記得她對她和老媽的好。比起老媽那些糟糕的男人,他是顯得那麼特別。而現在的阿徹,無論外表、氣質,恰恰都似他老爸的翻版。
然而,就因為二少是那樣好的男人,應該值得更好、更美、更優秀溫柔的女人相伴,所以老媽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帶著她離開是吧!
她永遠記得老媽帶著她走出他們貸居的小樓,回頭凝望時的表情:淡淡的一抹笑容,卻比哭還教人覺得悲哀傷痛,心死若欲絕的酸楚。她從沒見過老媽對誰流露過那種表情,直到老媽死前,她也沒再見過。那一刻的老媽真的很美,美得教人心碎。她想,老媽是真的愛二少的,恐怕也只愛他一個吧!老媽遇見過那麼多男人,卻只將心給了二少。但越因為愛他,所以老媽越覺得配不上他,所以才離開他。
當然,也因為兩人之間種種條件的懸殊,羅家自始至終都是抵死反對的,也從沒有承認過老媽。
「你不必急著趕我出去。」羅葉仍然氣定神閒。羅徹的吼叫絲毫沒有讓他的情緒起伏過。「你再怎樣吼,也改變不了事實。老頭他們希望你回去──當然,阿飛他們也可以跟著一起回去。」說得李蝶飛他們像是附帶的行李,一點也不費心於修辭。
這是事實。其實一開始他並不怎麼關心這件事,反正與他何干?老頭他們一頭熱,就讓他們自己去攪和好了,偏偏老頭硬派著他來。老頭他們的居心他很清楚,雖然同情李蝶飛的情境,他還是覺得把現實點清楚對她或許比較好。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有些現實冷暖什麼的,必須學著承受。
「阿飛,這個叔叔說要帶我們回去,是去哪裡呢?」喬仰起美麗的小臉望著李蝶飛。
羅葉笑蹲在她面前,說:「當然是回叔叔的家嘍!」
「什麼叔叔?」羅徹大為不滿,粗聲說:「喬、小昭,過來!」
小昭怕他吼叫,緊抓著李蝶飛的衣角,動也不動;喬則猶豫地看著她。她搖頭。羅徹沉下臉,喝道:「你們還不快過來──」
兩個小毛頭被他嚇得躲進李蝶飛的懷裡。羅徹青著臉,生氣的說:「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阿飛,你也過來,不要被他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