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阿徹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不再是少年?第一次,她意識到他身為她弟弟以外的,屬於男人的部分。
有一天,他也會像現在這樣,載著他喜歡的女孩如此在風中穿梭飛揚;女孩會柔順地緊抱著他,而他會愛憐地對她笑──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那一天一定會來到的。她簡直不敢想,不願去想──風聲呼嘯不停,車子駛離市區越來越遠。夕陽在墜,路旁的景色越去越荒蕪單調,終而放眼望去一片山坡野草。
「這是什麼地方?」機車在黃土小徑上停住,小徑兩旁儘是一波波的野草。遠處有燈光點點,天空間歇地有飛機從他們頭上嘯飛而過,低得幾乎伸手就可勾到那垂降的機翼。李蝶飛張大著嘴,驚喜又迷惑。
「來!」羅徹只是笑,牽著她找了過高地坐下來。
剛坐定,轟隆聲遠遠傳來,只片刻,從夕陽那方浮現出一架飛機,帶著彩霞飄過來。聲音越來越大,飛機越靠越近,越飛越低,「轟」一聲,她彷彿來不及眨眼──便從他們頭上翩嘯而去,緩緩地降落在遠處那片寬土上。
「喜歡嗎?」羅徹含笑望著她清亮的眼神,看她興奮的神情像小孩一樣。
李蝶飛胡亂地點頭,感動得說不出話。或許是落日的關係吧?或許是因為寬廣寶藍的背景天空,更或者是遠處那點點燈光,還或是西天那染了一片一片的彩霞,再平常不過的飛機起落景象,竟讓她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羅徹似乎很瞭解她的心情起落。「前幾天有個同學提起這地方,我就想帶你來看看。」
「謝謝。」李蝶飛泛起一個甜笑,輕聲道謝。
四下草葉窸窣,微微起了風,空氣漸漸在涼。她穿得單薄,羅徹脫下薄夾克遞給她。「穿上吧,著涼了就不好。」
「我不冷。」她搖頭,也怕她著涼。
「騙人,看你都起雞皮疙瘩了。」他皺眉了。看看她,帶一種親愛。「那麼,這樣吧──」薄夾克一罩,將她裹在懷中,雙臂將她緊抱。
「阿徹!」李蝶飛輕呼一聲,有一些不安。這個不安來得太莫名其妙,她覺得有一些羞慚,為內心深處那個意識過度。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不對了?還是神經太過敏?想著想著心一寬,對自己失笑起來。
她想羅徹鬧著好玩,就由著他吧!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背對著夕陽,靜靜望著遠處的燈光。他裡抱著她,她偎在他懷中;流風四起,草叢間私語唧唧,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走吧!」羅徹站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
飛機在身後了,最後一點天光逐漸被城市的霓虹取代。
★ ★ ★
音樂聲轟隆隆的,霓虹、雷射燈光及旋轉綵燈滿場亂舞;煙霧裊裊,滿室的幽暗瀰漫著一股頹廢又新潮的矛盾情調。整個節奏是輕快的,充滿青春的搖滾熱力。
「阿徹,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都是一些高中生嘛!」李蝶飛轉頭看看週遭,幽暗的燈光下三三兩兩聚成一堆在喝啤酒果汁的,談笑聊天的,或者隨著音樂擺動身體的,不管男女看起來都很年輕,十七八歲左右。
羅徹沒有回答,朝四處隨意望望;圍在音響旁的幾個男孩瞧見他,全都圍了過來。
「阿徹,你真的來了!」走在最前面和羅徹差不多高大的男孩像是很驚訝,沒意料到。
羅徹松個肩,另一個矮了半個頭的男孩搶著接口說:「南門剛剛才跟我打賭說你今天絕不會來,嘿,還是我神算!」轉向那個高大的男孩,賊笑說:「南門,阿徹來了,欠我的三客牛排可別忘了!」
南門翻個白眼,算是認賬了。皺眉瞪著羅徹,說:「怎麼搞的!你不是說你不來了嗎?怎麼──」目光瞥過李蝶飛,將他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幹嘛帶你老姊來?」羅徹瞅他一眼,晃晃手中的機車鑰匙,下巴朝剛羸了三客牛排的矮個子男孩抬了一下,說:「沒辦法,車子是跟活寶借的,這是交換條件。」對帶李蝶飛來的事,隻字不提。
南門立刻轉身搥了矮個子男孩一拳,佯怒說:「活寶,你居然敢使詐!」
活寶挨了一拳,吵吵鬧鬧一頓,目光溜到李蝶飛身上,大概聞出了什麼不尋常的氣味,曖昧地用手肘推推羅徹,壓低聲音問:「你馬子?」
幾個人立即把目光投向李蝶飛。一下子成為注意的焦點,她嚇一跳,楞了一下。「啊!我是他的──」話還沒說完,活寶就搶著接下去說:「女朋友對不對?阿徹真不夠意思,有女朋友也不說一聲,瞞著大家!」一副自以為是的瞭然。轉對羅徹興師問罪:「阿徹,你也太不夠朋友吧!有這麼正點的女朋友也不跟大家介紹介紹!」
「活寶說得對!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
幾個人三言兩語的夾攻,李蝶飛想尋隙澄清,羅徹卻說了更讓人曖昧誤會的回答。
「我這不是帶來了嗎?」他掃了他們一眼,不像是在開玩笑。
「真有你的!」幾個人笑成一堆,搥來揍去的。
李蝶飛皺了下眉。這種話怎麼可以隨便亂說!但看他們幾個男孩打打鬧鬧的,她告訴自己神經不必太過敏。
一陣強烈的節奏搖滾驀地響起,幾個人哄然一散,各去尋邀獵中的舞伴。羅徹也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舞池。
「我不會跳舞──」她急叫了起來。她跟本不會跳舞。
「沒關係,你只要隨著音樂擺動身體就可以。」音樂聲很吵,他貼在她耳畔輕聲叮嚀,才放開她。
她猶豫著,看看左右。場中的男女都盡情恣意地扭動著身體,陶醉在節奏強烈的旋律中,放肆的,根本旁若無人,也沒意識到其它人的存在,激情狂放,完全沉浸在個人的搖滾世界裡。但她還是僵硬得動不了,連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
羅徹乾脆牽住她,牽引著她舞動;剛開始她仍遲疑僵硬,慢慢,她身體開始感受到舞動的節奏,身影奔放起來。
連續幾首快節奏舞跳下來,她呼吸幾乎跟不上音樂節奏,停站下來,逕自走下舞池。
「累了?」羅徹跟著走下來。
她揮個手,微微喘氣說:「我沒事,你自己跳吧,別管我。」她全身都是汗,黏答答的,又累又渴又燥熱。
羅徹轉身走開,立即又折回來,手上多了杯果汁。「哪,應該覺得很渴了吧?」
「謝謝。」
李蝶飛微感一些意外,表情有些受寵若驚。阿徹並不是那種事事仔細、小心、體貼的人,但卻將她在意,在心裡為她放了一些心思。
咕嚕喝下半杯果汁後,她覺得清爽多了,不再那麼燥熱,比個手勢,說:「我想再多坐一會,你去玩吧,不必在這裡陪我。」
羅徹不置可否,在她身旁靜靜坐著。他的安靜,和重金屬樂聲狂暴嘶吼的喧鬧形成極不相襯的畫面。她伸手推推他,要他不必理她;他煩不過,反抓住她的手──玩笑的,或許是帶幾分狎暱──用力一帶,太用力了,將她帶進懷中。她因為不提防,心頭一陣驚嚇,惱怒他一眼,帶些嗔。在嘈雜的音樂聲中,一切發生得無聲,距離外,只看得見那種親密的感覺,和一點你儂我儂。
「嘿!你們兩個──」活寶不知打哪兒冒出來逮人。「太那個了吧!躲在這裡卿卿我我,存心叫我們吃味!」
「你胡說什麼,活寶。」羅徹如劍的眉不打折扣的皺蹙起來,有些惱兩人的世界被打擾,他只想靜靜和李蝶飛並肩坐著、笑著,這些人卻不識趣地過來攪和。
活寶賊笑一聲,吆喝了兩三個人過來,硬是拉把椅子擠在他們之間。
「你誤會了,我們──」李蝶飛試著解釋,卻被鼓噪聲打斷。活寶帶頭,起哄著要羅徹「坦白從寬」。
「從實招來,阿徹你跟阿飛認識多久了?在哪兒認識?怎麼認識的?交往到什麼程度?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招術欺騙人家,不然人家長得這麼正點,怎麼會看上你這種粗魯沒品味的傢伙?」
「我們是──」聽他們越鬧越離譜,李蝶飛想再澄清,羅徹卻阻止了她,用一種半不正經的玩謔態度睨了他們兩眼說:「我跟阿飛啊……」他故意壓低嗓音,故弄一些玄虛。「我們從小就認識了──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算算有十幾年了。至於我們交往到什麼程度……嘿嘿!當然不會告訴你──」
「什麼嘛!原來是青梅竹馬!」活寶嘖一聲,言下之意,根本乏善可陳,沒什麼搞頭,什麼「泡妞術」那一套壓根兒沒派上用場,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小子,就會亂放炮!」掩不住幾分失望。
南門哈哈大笑,扣住活寶的脖子,說:「阿徹,活寶哈得要死,指望你傳授他兩招,哪曉得你也只是『幼兒園』程度!」他跟羅徹交情好,其實知道李蝶飛和羅徹的關係,故意不說破,伙著羅徹逗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