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一步,接著意涼又後退了幾步。
「我媽媽叫我不可以跟妳玩!」
「我媽媽說妳媽媽是賤貨!」
「對對對!賤貨生的賤骨頭!」
回想起其他小朋友們總是圍著自己繞圈,不停的從嘴裡冒出謾罵的話語,那恐怖的情景嚇得意涼幾次不想上學,若不是心想放學時可以跟大哥哥一起走路回家,她才不要來學校。
好不容易小朋友今天下課沒有圍著她了,她如果自己跑到那兒去加入他們的遊戲當中,那麼……是不是被圍著罵的情況又要發生了?
意涼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跟他們太靠近比較好,她可以去一邊看花,就算玩玩泥巴也好……
哪知一回頭,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好幾個大哥哥,站在中間那個有著一雙濃眉的大哥哥,她不知道在哪裡見過他,那張臉好面熟。
駱衍寒拿起手中的球,在手上轉啊轉,這動作馬上吸引了意涼的目光,那球到他手上,他竟然只用一根指頭頂著就讓球轉個不停……好厲害!
不過……球?
意涼像是想起了什麼,這顆破舊的爛球,她好像在哪看過?
往後退了幾步,意涼想起開學那天拿球丟她的人,就是他!他那雙大眼睛她怎麼都忘不了,年紀雖然不大,但那眼裡總寫滿了可辨的陰邪。
「妳想不想玩啊?」
那個大眼睛的哥哥突來的示好讓人覺得有些發毛,他本來不是很討厭自己嗎?還拿球丟她,怎麼現在突然又對她這麼好?
意涼搖著頭,連話都不敢說。
「一起玩嘛!我們可以一起玩啊!」其他的同伴也跟著吆喝。
幾個大哥哥臉上都寫著不善,意涼並不是真那麼傻,她還是會害怕,而她的心告訴她,眼前那個帶頭的人,應該要離他遠一點,他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太像在透露和善訊息,反而像是捉弄。
悄悄的後退了幾步,可是駱衍寒卻慢條斯理的朝她又走近了幾步,將她逼進死角,毫不溫柔的扯著她的衣袖,擺明了不想碰著她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卻又幾乎是死拖著她走向了那群小朋友搶著玩弄的地球儀。
「讓開!讓開!」其他男孩就像是駱衍寒的手下一樣,才六年級駱衍寒已經具備了領袖的架式。
小朋友們眼看著六年級的大哥哥來了全都慌張的跳開,尤其其中那個駱衍寒可是學枝裡的風雲人物,舉凡壞事都有他的一份,大家都認得他自然也不敢不聽令,一瞬間那鐵製的地球儀上不再有半個小朋友攀爬在其中。
「妳上去!」駱衍寒低聲下令。
意涼睜大眼望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照著他的意思去做。她真的可以上去玩嗎?其他小孩都被他趕走,可是他現在卻要她上去?
「我叫妳上去!」駱衍寒的聲音有了點不耐煩,不過隨即變得柔和,帶著不應該是屬於小朋友的魅惑。「妳不是很想玩嗎?我把他們都趕開了,妳可以上去玩一玩。」
意涼站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心裡慢慢升起一股恐懼,她總覺得事情不會只是這樣而已,這個人之前曾經拿球丟她,現在怎麼會突然對她那麼好?即便她真的想玩地球儀,想體會其他小朋友待在裡頭歡樂的氣氛,但是……就只有她一個人?真的就只給她一個人玩嗎?
「叫妳上去就上去,還站在原地做什麼!」
駱衍寒手一准,就把她給推進了地球儀裡,還不等她站穩,其他人就動手將那鐵籠快速的推動起來。
意涼慌亂的抓住其中一個鐵桿子平衡自己,地球儀越轉越快,她根本沒辦法好好站著,只見一個小肉身就在鐵籠裡搖搖晃晃,而其他站在地球儀外的孩子們見她那慘樣隨即爆出一陣陣的大笑。
「再快一點!」有人吆喝著。
小朋友加重力道,讓地球儀轉得越來越快,看到裡頭的女孩臉上露出驚恐,所有人更是大樂。
「把她嚇死,讓他嚇得哇哇叫!」孩子們使出全力推著地球儀,以讓小女孩發出驚慌的尖叫為目的。
意涼站在地球儀裡,從中心被晃到了外圍,靠著邊邊的桿子,她幾乎要抓不住桿子,根本沒有力氣平衡自己,她就像是無依的塊體,在鐵籠內東搖西晃,每轉一圈她就和駱仿寒打一次照面。
他臉上寫著滿不在乎的神色,只是瞪著她。
他的眼神裡寮滿了厭惡,厭惡這不會尖叫的女孩,厭惡她臉上的害怕,甚至是厭惡著她的一切。
每經過他面前一次,意涼就得感受他充滿厭惡的眼神一次。
漸漸的,她的手失去了力氣,而鐵籠的轉速依舊是那麼快,她再也沒辦法支撐下去,她的頭好暈,有幾千幾百個駱衍寒在瞪著她,她再也分不清楚哪個才是真的他。
手一鬆,她的腳也軟了,癱了下來,地球儀繼續轉動,她連選擇摔倒的位置都沒有,就這麼在鐵籠裡跌跌撞撞,外頭的孩子們爆出了大笑。
小手伸出了籠外,速度使她的手擦傷,引發了疼痛,當意涼想站起來時手已經卡在籠下,加上籠子還在旋轉……
只聽見「喀」的一聲,白嫩手臂出現了可笑的不正常彎斜。
「啊!」其他人看著她的手發生那可怕的斷裂,再也不敢轉動地球儀,紛紛退後一步。
只見鐵籠裡的小女孩出現可怕的表情,整張臉白得跟紙一樣,而她的身體癱在球體底部,伸出籠外的小手奇異的歪折……仍隨著球體的轉動,旋轉著……不停旋轉著。
「她的手斷了!」一個小朋友發出驚叫。
意涼只覺得好痛,好痛……這疼痛早早超出了她所能承受,可是她卻連叫的力氣都沒有,她不敢……她再也沒辦法喊出半聲,她的頭好量,眼前的世界轉成了一片金黃……
地球儀突然停止轉動,慣性定律讓她的身體朝旁邊撞擊了一下。
接著有人走進地球儀。
意涼最後一個意識是她睜開了眼,看見駱衍寒朝她走來,他俯望著自己,他還不是個大人,可是他的身體已經跟大人沒兩樣,他的身形是那樣的巨大,而且有好多好多一樣的影子,好多個駱衍寒圍著自己……
「啊……」她所能發出的尖叫逸出她口中只成了微弱的低呼。
其中一個較為清楚的駱衍寒低下頭來看著自己,意涼只覺得一切在變暗當中,好多個駱衍寒漸漸的消失……剩下唯一的一個,可是最後一個駱衍寒卻在慢慢變暗當中。
「喂……」他碰著意涼。
意涼覺得自己被推動了一下,可是她再也沒法做出任何反應,眼前已是一片黑暗,接著她便昏了過去。
***
「反正如果有人欺負妳,妳跟老師說就好了,別待在這裡裝出那副可憐樣,妳快遲到了。」
母親的衣裳上有著數不清的花朵,繁花朵朵開的身形在屋裡來回走動著,回頭又望著她。
「妳到底聽到我說話沒!」
意涼抬起眼,觸及母親的眼神,只得低下頭來,輕微的點了下。
「聽到了就快點去上學啊!還賴在這裡幹嘛?!」母親的聲音多了些嚴厲。「我可沒空等妳,媽媽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妳不要每天都煩我,快點出去!」
一隻書包丟到她的身邊,母親站在微微歪曲的門板前,指著門外要她快點去上學,臉上寫滿了不耐。
只剩下一隻手能動,意涼用右手拿起了書包,只扯著一邊的背帶,沉默的走出了那個由簡陋木板拼湊起來的家。
她不想上學,不想去見任何人,她強烈的感受到自己被世界遺棄了。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她一手拿著書包,一手用三角巾包掛著屈在胸前,她知道所有的路人都在看著自己,她數不清這已經有多久了,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一直都是別人注意的焦點,她怎樣躲怎麼閃,所有人似乎都可以看得見她小小的身子,在這車輛往來頻繁的街上竟沒有人會漏掉她那脆弱矮小的身形。
導護老師在看見她的瞬間吹哨子要小朋友收回擋車的旗竿,故意不等她,還張嘴要所有同學回教室。
意涼站在街的這頭,覺得自己的腳根本沒有勇氣踏進那個校門,但是該來的還是得來,她還是得進學校,得進教室,得去做所有她不想做的事。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這是最後一天上學了,接下來就是寒假,她可以有好一陣子不用到這個地方來,她可以躲在屋子裡,窩在她床邊的小窗口,事實上那只是個沒釘齊的縫隙,她可以縮在那小天地裡,清楚的看著外頭的人來來去去而不被發現。
教室裡同學們已經不再對她手上的傷勢感到好奇,一開始還會有人想故意扯扯她的三角巾,現在同學們對她的手已經失去了興致,起而代之的是她的病……
「時意涼應該是個自閉兒,她有嚴重的自閉傾向。」生活輔導老師對於她的沉默和無法專注做出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