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下意識地側一下頭,卻恰巧迎上他那張如雕像般的臉孔以及那雙飽含孤寂的黑眸。四目交接,碰撞出無數的火花來,然而,誰也沒有開口透露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
此刻,只有靜謐的氣氛瀰漫在車內,兩人全都陷入了飄忽的狀態。
也不知是誰先回到現實的,只見楚楚羞紅的臉龐迅速地從他的面前移開。在那短暫的一刻裡,她真的聽見自己的心臟「咚」的一聲巨響;她要是再不避開的話,那顆脆弱的心臟鐵定會從喉嚨跳出來。
「到了。」朱承曦的語調也是經過壓抑之後的產物——尖銳中透著怪異。
楚楚默然地下了車,本想不發一語離去的,但仔細思量後又覺得不對。掙扎了老半天,她還是轉過頭,彎下腰,朝著車窗內的他輕輕說道:「你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喝杯茶或者吃個便飯?這陣子總是麻煩你送我到教養院和指導我的課業,我都還沒正式向你道謝……」她愈說愈小聲,簡直是在考驗他的耳力。
朱承曦搖搖頭推辭道:「不用麻煩了。為你做這些事,對我而言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她仍然想說下去。「
「上去吧!還有,走路要小心點。」他也再次提醒她。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可是見識到她迷糊本性的可怕了。
她雙頰立刻一片鮮紅,簡直是羞愧死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連講話都有點不知所云了:「我家對面——我是說,我家過條馬路就到了,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像是要保證自己絕不會再出問題似的,她以步步為營的姿勢往往家的大廈邁進。
她專心走路的樣子實在很可愛,她總能勾起他的憐惜之情。他啟動引擎,正想離去,突然有一股莫名的驚悸直撲心田。他的眼角餘光湊巧掃過車子的照後鏡中所倒映出來的影像,在他還來不及細想的同時也急忙下了車。他本欲開口提醒她,但直覺卻告訴他,就算他出聲警告,以她那出名遲鈍的反射神經也只會當場愣在路當中,絕對無法避開,還不如自己衝到她身邊拉開她來得更快些。
一輛近乎失控的轎車正以蛇行及不要命的高速行駛在這條筆直的馬路上——而朱承曦的後照鏡中正反射出這個危險的情況來。
車子由遠而近,引擎所發出來的尖銳聲猶如平地起春雷般,劃破了這華燈初上的寧靜夜晚。
果如所料,當她驚覺到有危險時,雙腳有如被寒冰凍住般黏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只能傻傻地、愣愣地看著那輛轎車衝向自己。
直至她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後,這才突然恢復了意識,隨著這雙溫暖大手的主人一起向旁邊跑開。這短短幾秒鐘的變化,是她生命中所碰到過最驚險的事了。
然而,事情尚未結束,那位駕駛員彷彿發了瘋似的,居然還猛踩油門,方向盤一偏,又直直往大廈前的紅磚道上衝,瞬間,碰撞聲驚天動地。而原本擺在紅磚道上的大小盆栽這下可遭殃了:有的讓車輪用力輾過,裂成片片;有的則被強大的衝擊力撞上了天,然後在空中分解、飛舞,再如雨珠般紛紛落地。
現場全是破碎的瓷瓦、泥土、小樹,四處一片狼藉。
大廈管理員及附近鄰居全讓這聲響給引了出來,正待前去看個究竟時,原本以為已經熄火不動的轎車又突然來個大逆轉,逃難似的加足馬力揚長而去。
所有的危機到此才算是安全解除了。楚楚怯生生地離開了他的懷抱,離開充滿完全感的臂彎。她的心頭一陣紛亂,一股燥熱與尷尬感直往上升。
他剛才除了奮不顧身衝來救她外,更用身體護住了她,將她帶往安全的地方,為她擋去一切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
這是救命之恩耶!她該如何回報?腦子轉過一圈後,突然浮現出最常聽到的回報方式——以身相許。老天啊!她拚命晃著腦袋,她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要是真的說出了口,豈不貽笑大方、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結果她只是在庸人自擾,一張臉羞成了熟透的紅蘋果般鮮紅欲滴。
他的手輕輕拂開散在她頰邊的亂髮,而這不經意的溫柔叫楚楚的心為之一顫,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嚇壞啦?」朱承曦當她臉上的紅潮是讓那輛車給嚇出來的。
「還——還好。」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這兩個字來;但她總不能一直低著頭吧,只好努力地叫自己仰起臉來看著人家。她心想:一定得鄭重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才可以。
一抬頭——「哎呀!」她那紅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無血色的蒼白,雙唇並且不受控制地輕顫著。「你——你流血——了?」
他的肩膀被劃過一道傷痕,連帶穿在身上的衣物也被劃裂了,血液正從傷口裡不停地湧出來,雖然並不是很嚴重,但看在楚楚的眼裡也夠怵目驚心的了她先前的羞澀一掃而空,換上的是一臉的擔心和關心,愛照顧人的天性又充分流露了出來。她不顧朱承曦的反對,連推帶拖地把他拉進了大廈,直登位於十六樓的楚宅。
在電梯裡,她猛敲著十六樓的按鍵,還直怪電梯的速度太慢。她那清澄的雙瞳裡盛滿了極度的緊張;這下子,朱承曦也不忍拂逆她的好意了。
雖然他的心中被感動所佔滿了,但另一方面卻不得不去分析剛剛差點就造成慘劇的事件:這究竟是否真為一場酒醉駕車的意外?還是——一股冷流竄入心房,他心中的不安也益加擴大,但卻又抓不住任何一點證據來肯定自己的推斷……他陷於迷惘中。
「快點!」楚楚焦急的聲音喚回他神遊的思緒。他婉拒了她想攙扶他的舉動——一點小傷而已,沒那麼嚴重吧?況且,他也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鑰匙——鑰匙呢?」她手忙腳亂地翻著背包找鑰匙。「我該不會又忘帶了吧?不找了!按門鈴比較快——」
火燒屁股似的門鈴聲,急促得夠讓屋裡的人心驚膽跳了。
「搞什麼?失火了嗎?」楚母咕噥地從廚房跑出來。
而不管事業有多繁忙都一定會回家陪妻女吃飯的楚父,也從書房探出頭一窺究竟。
門一開,只見滿臉焦急的楚楚仁立於門外。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楚母先是被她焦急的臉色嚇了一跳,但隨即又很懷疑地問:「楚楚,你是不是又撿到什麼玩藝兒想拿回家來養?這回又想跟媽咪玩什麼把戲了?」她這寶貝女兒常常不按牌理出牌的。
「沒有啦!你別亂猜。唉!現在沒時間跟你說啦——」她把遲疑著該不該進去而站在門外的朱承曦給拉了進來,再將他按坐在沙發上,不理會目瞪口呆的楚母和正從書房裡走出、一頭霧水的楚父。先從櫃子裡翻出來急救箱來,拿出消毒水、紅藥水……直往他的傷口抹,再用乾淨的紗布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雖然她包紮的手法相當可笑,但在場的人可是沒有一個敢笑出來,尤其是楚家二老,更是被這狀況給看傻了。
「我的天啊!這回居然真的撿了個人回來。」楚母呻吟似的喃喃自語。
「暫時先這樣處理。你等等,我現在去買消炎片,哎!不對,不對!還是先讓醫生看一下比較妥當些。」她仍是慌張失措。
「這樣就行了。我沒事,真的!」他沉穩的語調適時地安撫住她那混亂的思緒。
「真的沒事?」她不放心地重問一次。
他向她保證地點點頭,她終於鬆了口氣。緊接著,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著楚家二老溫文有禮地道:「冒昧地前來打擾,真是對不起!我叫朱承曦。」
「他也是我們學校裡的教授。」楚楚在旁邊附上一句。
楚家二老除了目瞪口呆外加驚訝之外,還同時暗吸了一口氣——這年輕人真不簡單,不光儀表不凡,連學識涵養也高人一等。待訝異完畢之後,視線又掃過朱承曦肩膀上的傷勢,隨即看向楚楚,等待她的解釋。
其實,一點也不能怪他們會莫名其妙,住得那麼高,也難怪會不曉得十分鐘前樓下曾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事件。
「剛才在樓下發生了一場小車禍弄傷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跟楚楚無關。」朱承曦一肩攬起所有的責任。
楚楚聽他這麼一說,急得想解釋清楚——救命之恩豈容輕輕帶過?「不是這樣的!
是因為他要救……「
「楚伯父、楚伯母,我想我還是先走了。很抱歉!打擾你們了。」
「等等!你別走啊。」她更急得扯著嗓門大叫。
「朱教授,你就留下來跟我們一道用個便飯吧!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是啊!我們家人口簡單,難得有客人來,你就當陪陪兩位老人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