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她小聲道謝。聲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可以聽見。
他搖搖頭,穿上自己的衣裳後才回過頭來。
「羽燎,我們帶小柔回去吧。」
說話當兒,她已蹲下身子,心疼地撫著妹妹冰冷的頰。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不過前天才見著小柔喜悅的神情,現在卻已是天人永隔了。
「我想帶她回月氏去。」他低頭俯視著柔兒猶如熟睡般的安詳面容。
「回月氏?!」她抬頭。「不可能!」
他怎麼可以提出這樣的要求——
無視於她的反駁,他只是冷靜地道:「我會讓你先帶她回匈奴處理後事,但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柔兒生前最後一個心願——」
他的話讓她心痛。
「小柔她——」
她開始想:如果她當時就答應小柔的要求,會不會小柔就不會死了?
「耶律晴!小柔的死與你無關,你別胡思亂想。對一個姐姐來說,你做得已經太多了。」他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冥想。
她嚇著了,沒想到他竟能看穿她的心思。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竟還安慰她。
而無論他是不是出於真心,或只是無心的安慰,她卻覺得心裡好過多了。似乎有人可以瞭解她所做的一切,這讓她感到很——溫暖。
「我們先將柔兒帶回匈奴安葬,等一切安排妥當,我就要帶著她的靈們回月氏,完成她最後的心願。」說著,他單膝蹲下抱起了柔兒。
她不再與他急執,也無力再多說什麼,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小柔放上馬背,然後牽著馬匹來到她跟前。
「上來。」他翻身上馬,朝她伸出一手。
她猶豫著,然他卻不容她再多想,腰一彎將她帶上馬背,單手將她整個人環扣在胸前。
「走吧。」他策馬前進。「我帶你們回家。」
他沉穩的語調,讓她感到一絲心安。如果今天沒有他,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被人照顧的感覺真好。
這是向來習慣照顧別人的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
他的體溫透過她的背心傳遞著溫暖。
她勉強自己坐直身子,盡量不與他的身軀相接觸,卻發現很難抗拒他的溫暖。
這些天的劇變讓她身心具體俱疲,她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了回國。
「耶律晴,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嗎?」感覺到她的僵硬與疏離,他只手環住她的纖腰,將她拉向自己。
「別這樣,我不累。」她吃驚地掙扎著,試圖抗拒他的體貼。
「你不累,我卻累極了。」他歎口氣。「拜託你,回到匈奴國還有一大段路,如果你一直維持這樣緊繃的狀態,只怕還沒回到國內,我們都被你累死了。」
「我坐我的,跟你有什麼關係!」她皺起了眉頭。
「怎麼會沒有關係?看見你這樣疲累不堪,還要跟自己的尊嚴抗爭,我會不覺得難過嗎?耶律晴,放過你自己,也饒了我吧!」
「難不難過應該是我的事吧,你可以不必同情我。」她強硬地回答。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同情?我只是心疼。耶律晴,一個女人再怎麼強,也總有脆弱的時侯吧。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心情並不是弱者的表現,相反的,那需要更大的勇氣。你明白我所說的嗎?」
他的話讓她渾身一震。但她不想、也不敢深究他話裡的涵義。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話。沉默在兩人之間僵持著,半晌,她才放下身段,順從地靠向他堅實溫暖的胸膛。
他這才鬆了口氣。
「睡會兒吧,到了,我會叫你的。」他緊環住她的纖腰低聲道。
她閉上雙眼,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就讓她放肆一次吧。似乎好久——好久沒有這樣放鬆了。
只要一會兒、只要一次,她告訴自己,這樣的情況不會變成一種習慣的。她不需要擔心。
累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
去?還是留?
安葬了耶律柔,一切彷彿又恢復了平靜。
然而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靜。耶律柔的死像是在所有人的心中投下了一塊大石,湖中的漣漪久久不散。
他在房中徘徊,猶豫著去留。
自那夜後,他與耶律晴之間始終維持著一股奇異而緊張的情緒。而她的身影竟時時出現在他腦海,連夢裡也一樣。這讓他困惑、也困擾。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耶律晴是柔兒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姐姐。而現在柔兒過去了,他們之間又該算是什麼樣的關係?
他是因著和親才來到匈奴國的,但現在與他和親的柔兒已經不存在了,這樣的和親關係是否還存在?這兒,他勢必是不能留了。縱然不知道父王會採取什麼行動,但他總得先回國一趟再說,至少,得將柔兒的靈位帶回月氏,完全她最後的心願。
可憐的柔兒,在他還來不及認識她、來不及愛上她之前,她就離開了。甚至,他們還不是真正的夫妻。
但從柔兒去世前安詳的表情看來,她應是沒有太多遺憾的。他知道,如果柔兒沒死,他會愛她的。
而耶律晴——
直到現在,他仍無法理清對她的感覺。他只知道,他在乎她、關心她。他喜歡她的堅強、她的活力,甚至,連她劍拔弩張的樣子,他都頗為欣賞。如果上戰場時要選一個能守在他身邊的夥伴,他絕對會毫不考慮地選擇她! 他看得出她有一種忠誠、堅毅的特持,如果能取得她的信賴,那將是一輩子的事。
而他希望自己會是那個人,而且是惟一的一個。
察覺到自己這樣的想法,他不禁心驚。
事情,可以是這樣的嗎?
???
她不知該如何安排他的去處,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更不敢問。
她怕如果她問了,他很快就會離開這兒。但她如果不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安置他。
他是小柔的夫婿,是兩國和親的關鍵,但如今小柔死了,他該以什麼身份留在國內?兩國的和親協議,是不是該因此而取消?如果是這樣,她應該送他回月氏嗎?或是——讓他以匈奴國三公主駙馬的身份繼續留下來。
「啟稟公主,駙馬求見。」大殿上,殿前婢女來報,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一愣。也好,該來的總該面對。
「請他進來吧。」她下令。
不待婢女回報,羽燎已逕自走進了大殿。
「我是來辭行的。」他一進來,劈頭就是這句話。
他毫不留戀的語氣和態度,讓她感到憤怒、還有一些……受傷。
似乎從頭至尾,都是她一個人在癡心妄想。她忘了,在他眼底,她永遠也比不上小柔。
而更令她自責的是,她怎麼可以在小柔死去之後,還對他……
「羽燎,只要你人在匈奴,就必須遵守這兒的規矩,如果你想見我,必須等通報過後才能進來。而在我還沒想好要如何安置你之前,你也沒有權力作任何決定,因為,決定權在我。」她冷冷地回答,藉此掩藏內心的激動。
「規矩?」他忍不住挑眉。「任何規矩對我來說都是不具意義的。」
她握緊雙拳忍著不發作。「羽燎,兩國和親協議仍在,就算小柔去世,在我和『月氏王』還沒商量出任何決議之前,不是你說走就可以走的,除非——」
「除非什麼?!」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尤其在聽見她加強「月氏王」這三個字的語氣,彷彿他只是個毫無權力的太子,永遠無法與她平起平坐。這樣的感覺讓他極不是滋味! 「除非——你想拿月氏國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耶律晴!」他大吼。聽見她這般無情的陳述,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對這女人有好感。「拿兩國百姓生命開玩笑的是你,不是我!我的離去與否犯不著跟百姓的生命扯上關係。如果你是個視百姓如草芥的女暴君,那麼我更應該離開這裡,甚至——興兵解救那些被你視如草芥的人命。」
他原不是想說這些的。但看見她那冷漠的反應,這些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但她又為什麼會說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話! 「羽燎!你好大的膽子!」她拍案而起。「你膽敢再說一次試試!」
「我說我要離開,還要帶著柔兒的靈位回月氏去,本來我打算讓柔兒見過家人之後,再帶她回來,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與其讓她的靈位留在你這樣的姐姐身邊,不如把她安置在我羽家的家墓中。畢竟,她已經是我羽家的人了。」
「不可以!絕對不行!」
他要離開!還要帶著小柔的靈位離開!那們,她還剩下什麼?突然,一種強烈的失落和恐懼襲上她。
「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要這麼做!」
其實,他早知道她不可能答應讓他帶走柔兒的,但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願意試試。
「羽燎——你——」
「耶——」他抬眼想再反允,卻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的眼寫滿了絕望,她的淚灑滿了衣襟,看著她顫抖嬌小的身軀,他突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好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