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鶴」之毒,是取百毒之草與百毒之蟲,經過百日淬煉而成。至陰至毒,中毒者將會自四肢開始奇癢、而至痛,最後五臟六肺一寸寸潰爛而死,更可怕的是,此毒至今無人能解。
眼下,她只能先壓下他的毒性,卻沒有把握能不能救活他。
「或許是這男人作惡多端,罪有應得。」展劍辰冷冷地望著床榻上的男人。
「作惡多端?」葉鈴抬眼。
他會是這樣的人?
但……她仔細端詳他的面容。
他的容貌,像是斧鑿般俊挺。一雙劍眉斜飛入鬢、緊抿著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樑,就算是在病中,他看來仍有一股吸引人的英氣。
而他黝黑的膚色、厚實的胸膛和長繭的雙手,更增添他屬於男性的堅毅和力量。她不相信,他會是一個作惡多端的人。
「葉鈴,這種人救不得。」望著她眼底的神情,展劍辰瞇起眼,額際露出青筋。
「救不得?」她驚異地揚眉。
她身為大夫,怎可能見死不放!她不明白辰哥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就算他是個惡人,也得等到救醒了再說啊!
可為什麼,向來心善的辰哥,卻對這個男人有著……厭惡?
「身中劇毒、來路不明,此人絕非善類。」展劍辰上前拉開覆在他腰際的被褥,一把捉起他。「『紅鶴』之毒無藥可救,早晚都是死,用不著在他身上白費力氣。馬可以留下,人絕不能留。」
「玄夜」幾近發了狂地嘶鳴,卻因吃了藥而虛軟無力。
「辰哥!住手!」葉鈴回身運掌推開他,以身體護住昏迷不醒的男人。
她不敢相信辰哥竟會這樣對待一個傷重的人!這是十年前將她救起、一手扶養她長大的辰哥?
她竟對他出手,展劍辰如遭雷極。
「妳--」展劍辰按住胸口,臉色鐵青。
這一掌,不足以傷他,卻--傷了感情。
他一手帶大的葉鈴,竟為了一名不相干的男人反抗他,甚而對他出掌?!
「辰哥,我--」看見辰哥臉上的神情,她不禁無措。
她只知道,當辰哥要將他自床榻上拖起時,她滿腦子想的只是要保護眼前這個男人,卻沒想到她竟會對辰哥出掌。
「辰哥,我不是有意的 」她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住口!」展劍辰怒不可抑。「如果妳要留下那個男人,就別再叫我一聲辰哥。」
為什麼?葉鈴不明白。
辰哥從來不曾如此討厭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未曾謀面的傷患。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無法認同辰哥的行為。
「妳--」見她沒有反應,展劍辰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別說我沒提醒妳,『紅鶴』之毒無人能解,要不要為一個將死之人破壞我們多年的感情,是妳的選擇。」
她低頭不語。
「留他,抑或是我?」展劍辰步步相逼。
他不信她會作出愚蠢的選擇。
「辰哥,不要逼我。」她眉心緊蹙,咬牙道。「身為一個大夫,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受傷的生命!」
如果辰哥不能明白,她也無能為力。
她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突然發現,除了這個理由,似乎還有一些什麼。
但她無暇深究。
「大夫?什麼大夫?」展劍辰怒急攻心。「妳只不過是個為牲畜治病的女人。」
她竟選擇了他--那該死的男人!
「你說什麼?!」葉鈴幾乎跳起來。
只不過是個為牲畜治病的女人!
他是這樣看待她所做的事?
一直以來,她以身為一個大夫而自豪,就算平日她做得最多的是替農家的牛羊接生;治療,但她也為挽救每一個生命而驕傲。但她從不知道,在辰哥眼裡,她只是一個「為牲畜治病的女人」?
「把他丟出去,否則我立刻就走。」展劍辰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在這樣的關頭,他認為,即便他說了什麼,她也該順從他。
葉鈴抬起眼,雙瞳儘是迷濛的淚水。
裡頭有著氣憤、也有著傷心。
這麼多年來,她不知道他一直是這樣看待她的。
「我不能見死不放。」她狠下心。
一句話,道出了她的決定。
展劍辰踉蹌。
「妳……好……」他後退,不信他一手帶大的女娃兒會為一個男人背棄他。「我走。」
辰哥--
她的心整個兒揪緊,受傷與倔強使她無法開口。
就在猶豫間,她的門被「啪」地甩上,就如同在她臉上狠狠甩了一個耳光。
為什麼?她不明白。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就足以毀了他們多年的情誼?難道,為了他,辰哥真要與她決裂?
「都是為了你。」她忍不住氣憤地道。
她將負傷的一人一馬自野地裡帶回來,為的究竟是什麼?!她望向床榻上根本不知所以的男人。
為了救他,她讓他吃下了身上唯一的解毒丹,保住他的性命。再把馬兒的腿用夾板固定,硬是將他拉上馬背。
要不是遇上她,只怕他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了。
她不想相信他是個壞人。
但在荒地身中劇毒,的確如辰哥所說的,有可能是因為作惡多端,招惹了仇家。但令她無法相信的是--
那「踏飛燕之馬」,就連腳骨斷了,仍是撐著要將這男人送到這兒來,而他甚至要殺他呢!能讓「踏飛燕之馬」對人類這般忠心,她不信他真會是個惡徒。
眼前這男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迷惑了。
但她知道,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就算他是個不懂得愛護馬兒的蠢蛋,她都不願放棄他。
第二章
一陣陣椎心的刺痛自四肢百骸傳來--
唐冷澤猛地驚醒,才發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房舍。
這是什麼地方?他心驚。他應該死了吧?但為什麼,卻還會感受到難耐的奇冷和劇痛?
「你終於醒了。」
被他的躁動驚醒,葉鈴揉揉迷濛的雙眼,鬆了口氣。要是他再不醒來,恐怕就算拖著他往靈山上尋解藥都沒用了。
看來,毒性是暫時被壓下。
接下來的一切,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這是什麼地方?」聽見人聲,他立即全身戒備,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才又稍稍放鬆下來。「又是妳?!」
他沒有想到她竟然還在。他起身,腿上的傷勢隨之抽痛,赫然發現,他的下半身竟然--完全裸露!
連件遮蔽的衣褲都沒有!
只有腿腹間包紮著的傷口,和腰間一條薄得不能再薄的被褥。
是誰……
他猛地抬眼。
該不會是她--
「這是葉鈴的家。」她挑眉。「嗯哼,還是我。」
她同時回答了他的兩個問題。
「葉鈴?」他皺眉,那聽來像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該不會--她把他帶到了個女大夫的家?
該死!如果她真找個女人替他治傷,還剝光了他的衣物,他絕不會饒過她。打從遇上她的那刻起,他的心情就沒有好過。
「對啊!葉鈴,正是我本人。」她微笑。
對於自己能將一個身中劇毒的人自鬼門關救回來,她十分地滿意。當然她知道真要完全解去他身上的毒,還要費一番工夫,可是能聽見他活著說話,已經是萬分幸運的了。
「什麼?!」他幾乎暴吼。
她是葉鈴?!
那什麼叫「這是葉鈴的家」--她在耍著他玩嗎?
「說,是誰--替我療傷、去毒?」他瞇起眼,臉色變得極難看。
「除了我,還會有誰?」她插起腰。
這人還真老實不客氣,連自己的名字都沒報上、也沒道聲謝,就對她興師問罪起來。瞧他那副樣子,好像誰救了他誰就該死似的。
一股無名火直往她心頭上冒。
為了救他,她得罪辰哥,換來的竟是他這種態度。
「妳--該死的妳!」一位黃花大閨女,將他幾乎剝了個精光,還--睡在他床邊,她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該死?」這就是他道謝的方式?「你這個--什麼什麼的,報上名來!」叫不出他的名字,她連罵人都罵得不順。
「唐冷澤。」他皺眉。
他「非常」不喜歡她的態度;但至少,她說了她的名字,還……救了他,是以,他可以給她一個回答。
唐冷澤?葉鈴猶疑了下。
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不過她現在正在氣頭上,沒空想這些。
「好。你這個姓唐的,要不是遇見我,你還有力氣在這裡對我大呼小叫?不想答謝救命之恩可以,可我警告你,最好對我這位大夫放尊重點!」
大夫?女大夫?
一個剝光他衣物的女大夫?!
「是妳……」剝光了我的衣物?這話他堵在嘴邊說不出口。「我的衣裳呢?」他厲聲問。
這一問,令葉鈴挑起一道眉。
原來,他發脾氣是因為這個。
突然,她覺得有趣起來。
像他這樣的男人,竟也會不好意思?原來他不是氣她救了他,而是在氣她脫了他的衣裳。
似乎--他不像他看起來的那麼凶狠嘛。
「燒了。」她聳肩。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才不需要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