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臉上的線條相當剛硬,眼底閃著特殊的神采,像是對世界充滿希望,也同時帶著絕望。冷然不羈這四字在他臉上表露無疑。突然,一抹熟悉的感覺在她心中泛開。
「你沒事吧?」他拉起她,冷冷的聲音有著淡淡的關切。
她攀住他的臂膀,手下傳來的堅實觸感,令她直覺地知道這人所過的日子必是極其自律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一般就算是勤於鍛煉的男子也絕難有這樣的結實的臂膀,更別提那股一接近他就能明顯感受到的爆發力和危險性。
「謝謝你救了我。」她在他的攙扶下起身。才站直身子,就迎上他那對深沉的眸子,在那年輕的臉上,的確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沉穩和滄桑。
在那樣的眼眸中,她好似看到了自己。
「舉手之勞。」他面無表情地答,眼光卻巡過她全身,似乎在確定她安然無恙之後道:「我先走了。」不待她回應,旋即轉過身子往長街的另一端離去。
「唉,等等!」基於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她焦急地喚住了他。
他停下步子半旋過身。「有事?」語氣仍是冷冷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一副不想和她有任何牽扯的模樣。
他並不想干涉別人的事,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平常,他是不會管這種事的。一個連下一餐都無以為繼的人,哪還有餘力和別人有什麼牽連。更何況從方纔的一場鬧劇來看,這女人的背景絕不單純。光是碰上女人就已經夠麻煩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更讓人頭大。
媽的!他暗罵自己。今天大概是哪根筋不對了,要不就是他那無聊的正義感又出現了。總之,他就是出手幫了她。現在,麻煩來了!
見他皺起了眉頭,她也跟著糾起了眉心。「別誤會,我只是想……」
「呃?」
「我只是想知道你貴姓大名、家住何處,改日好登門道謝。或是……你有什麼需要,只要我做得到的……」
哈!「不必了!」他一揮手,挪動腳步就要離開。動作之迅速,活像是在躲開什麼纏人的怪物似的。
這樣的態度卻引發了她的不滿。她不過是想道謝罷了,他憑什麼這麼對她!「你——站住!」她大吼。
他停了下來。
「我都說不用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乾脆,他整個轉過身來面對她,雙手環胸,臉上的表情還帶著幾分不耐。
事實上,他已經有兩餐沒吃了。對他這樣年齡的男人來說,少吃個半碗飯都足以鬧出人命,更何況剛才為了救她還耗費了大半力氣,這下餓得可凶了。現在的他最想的就是找個清靜的地方躺下來休息養生一番,要不到處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安撫一下他飽受折磨的胃。偏偏,這女人老要阻礙他,讓他非常地不滿。
「我……我只是想要答謝你,而你的態度卻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麻瘋病人,請問,我長得有這麼可怕嗎?」她忿忿地道。
不知為什麼,她對他的態度感到異常氣憤。激動的程度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若是從前,她根本就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尤其是男人。
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當成商品,做她該做的事、表現她該有的情緒——直到剛才。畢竟一個情婦是不能有太多自我的。
但,在她真正脫離程弘義的束縛之後,在這個男子的面前,她再也不能忍受任何一個人對她表現出輕蔑的態度,即使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她早就告訴自己,過去的日子,她無法選擇,但未來,她發誓,要有尊嚴的活。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很不幸地觸犯了她剛剛才擁有的尊嚴。所以,她的怒氣來得既猛且快。
「好,你很美!美得讓男人無法抗拒,但更讓我無法抗拒的是餓了兩餐的肚子和揍人揍痛的手,這樣行嗎?」女人!他在心中暗罵了聲。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她愣住了,滿腹的怒氣被更多好奇所壓下。
「你……餓了兩餐。」他這樣的人,不可能養不活自己的。就算是搶,也絕對搶得到。怎麼可能會……
瞧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驚覺他已走遠,她才趕緊追上前去拉住他。「喂!你等等啊!」
「你——你究竟想怎樣?!」衣袖被她從後面緊緊拉住,令他為之氣結。
救了人還被糾纏不休,這世道可真是變了。他警告自己,下日就算是打死他也不再出手救人了。他無可奈何地轉身面對她,卻見她慄然一笑,說道:「我請你吃飯!」
???
「十七歲?!」她驚愕的呼喊引起周圍一陣側目。
稃停下手中的碗筷,瞥了她一眼,像在責怪她大驚小怪似的,然後又埋首繼續努力地吃了起來。
沒想到他竟然比自己還小上五歲?望月驚愕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不,應該說是男孩,千百種思緒在她心中翻湧。
十七歲,不就是她第一次見到程弘義的那個年紀嗎?她從未料到這男孩有這麼年輕,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所受過的苦絕對不會比她少。
這點她可以確信。因為,他有那樣一對深沉的眼眸。
那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就好像——當年的她。
長久的折磨讓他對人早已失去了信心。但也因為年輕,早熟的眼底,仍隱藏著一抹不願向命運低頭的頑強。於是,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生存下來;用冷漠和不羈來對待一切,彷彿這樣才能避開更多的傷害。但,那只是「彷彿」,傷害並不會因你的漠視而不存在。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問。
如?他真如她所想的那樣,無端的牽連絕不會是他所想要的。
果然,他抬起眼,凝視了她許久,三種野獸辨識危險的原始眼神細細逡巡她,然後,才以緩慢而低沉的聲音道出兩個字:「石磊。」
石磊。她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很陌生,卻也很熟悉。
「我叫柳望月。石磊——」她停了下來,思索著該如何說下去。
這時的他正好吃淨所有的餐飯,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你,有地方住嗎?」這應該是個比較不尖銳的問題。
他揚起眉。「大丈夫四海為家。」
她想的果然沒錯。瞧他身上的傷疤、戒備的神態,在外頭打滾的那些日子並不好受。
「那……你的家人呢?沒跟你在一起嗎?」
聽見她問及他的家人,不悅的表情立即寫在他臉上。「怎麼?吃個飯也得接受身家調查嗎?你以為自己是誰,救世主?小姐——請別忘了,你的命還是我救的!」說完,雙手一拍桌面,站起來就走人。
「石磊!」她跟著站起來拉住他。「你這小鬼脾氣怎麼這麼壞!我話都還沒說完……」
「小鬼?!」一個反手,他立即捉住她拉著他的手。「你再叫一次試試!」竟敢叫他小鬼?!這女人的膽子也夠大了。
手腕一被他捉住,她痛得快掉下淚來,卻強忍著道:「放開我!你本來就比我小,叫你小鬼有什麼不對,欺侮一個弱女子算是個男人嗎?」
瞧她忍著痛、紅著眼眶吼他的模樣,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和一般的女人大不相同。很內斂,卻也夠野。
握住她手的力道有多重,他自己知道。目的只不過是想嚇走她。女人,他看得多了!自他十三歲起,就有形形色色的女人想勾引他,就連他的繼母也不例外。
想到這裡,他的眼,合了下來。
有時,他可以說是極度痛恨自己的長相。對他來說,這甚至成了一種罪惡。
為此,他被繼母誣陷、被父親痛毆幾乎至死;為此,他失去了唯一的家、唯一的親人。本以為惡運就此結束,但被趕出家門後,卻不知有多少大哥的女人、有錢的老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引發爭鬥,讓他連工作,甚至混流氓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女人對他來說,根本就只是麻煩。當然,能帶給他「愉悅」的時候則例外。
這個柳望月,非常特別。
嚇不走、趕不走,而且明顯地只把他當小弟弟看待。這對他來說倒是相當新鮮的經驗。話雖如此,他還是不希望任何人干涉他的私事,所以,越快擺脫她越好。
「我是不是個男人——你得親自試過才會知道。」他故意語帶暖昧地威脅。
「放手!」她大力地甩開他,皺著眉按摩自己吃痛的手腕,惡狠狠地咬牙道:「不必拿這招來嚇唬人,我柳望月不吃這套!」
「哦!是嗎?」的確相當有趣。他盤起手。
不理會他的挑釁,她繼續道:「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交易?他揚起眉。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這女人的情緒轉變得還真快。
「什麼樣的交易?」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雖然明知不可能答應她任何事,但他仍忍不住想聽聽這樣的女人會有什麼出人意表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