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啥好笑的?」還在焦急地檢視自己的衣裳的寶兒,怪奇地看看她。
「什麼能屈能伸,寶兒,我看你一天沒有僕人在身邊,八成就連自己家的水井在哪裡都不知道,更別說自己去提水嘍!」銀風拍拍她的肩膀說:「真苦了你爹爹和你家的奴才們喔,養你這麼個不知世間勞苦為何物的大小姐。」
寶兒張大了嘴,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阿秀,你說,我真的是那種很嬌生慣養、很壞的主子嗎?」夜晚就寢前,想起下午和好友的一番話,寶兒忍不住問著正幫她梳開髮辮的丁環說。
「沒那回事!誰敢這麼說的?寶兒小姐對我們好極了,一點都不是壞主子。」回答得異常快速的阿秀,驚訝地望著銅鏡裡的主子。
「是嗎?但你回話回得太快,該不是在敷衍我吧?」眨眨一雙狐疑的黑眸,寶兒不太滿足地說。
「小姐,阿秀跟了你十年了,阿秀的話您不信嗎?確實小姐不是那種溫柔又秀氣的千金閨女,但你從來也不曾對我們這些奴才惡言相向,苛責過,也不曾打罵過我們啊。別的不說,您常常把多的布料和珠花、飾品賞給我們這些下人,出手又慷慨,打燈籠都找不到比小姐更好的主子了。」一邊梳理著寶兒細黑如緞的長髮,阿秀笑笑地說。
寶兒紅了紅臉。「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
「小姐的確滿會發脾氣的,可是每回小姐事後都會跟我們道歉啊。」阿秀放下銀雕花的梳子說。「倒是怎麼了?小姐會問這麼怪的問題。」
「嗯……嗯嗯,沒什麼,辛苦你了。你可以回房去了。」
「那,小姐晚安。」
打發走阿秀,還沒什麼睡意的寶兒走到窗邊,推開紙窗後,銀月迫不及待地將光芒撤到屋內,還吹來陣陣夜晚涼風,蟲鳴知了聲聲響起。
以前從沒想過做人奴才的心情。
斜倚窗報上,半個身子伸出窗外,寶兒懶懶地打個呵欠想著:直到被銀鳳點出來,她才認真去想,連桶水都沒提過的自己,要是生活裡少了丫環、長工這些人,自己該怎麼過活呢?
怪不得爹爹要罵她天真了。
換成自己是阿秀,她一定是個很糟糕的主子吧?尤其最近因為生襄茗樵的氣,不知不覺中也可能發脾氣在阿秀她們身上也不一定,明天早上起來還是跟阿秀她們道歉,絕不再犯這種過錯了。
說起來,她生襄茗樵的氣,卻牽連到無辜的他人身上,本來就是件很卑鄙的事,她敵不過襄茗樵並不是其他人的錯啊,居然拿這種事來欺負不能反抗的奴才,自己怎麼會墮落為如此卑鄙的小人,連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襄茗樵是襄茗樵,其他人是其他人,一定要分別清楚才行。
振作一點啊,宋寶兒!拍拍自己的雙頰,寶兒對自己嚴厲訓斥地同時,眼前卻閃過一道黑影——
那是什麼?小偷嗎?她揉揉眼睛,確定那是一道穿著黑衣的人影在前面的花園走動,不假思索地,她忘記自己只穿著單薄的衣裳,起身跳過窗根。「小偷,別跑!」
人影似乎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地躲藏到樹後去。
「可惡!」寶兒奮不顧身地追上前去。
夜晚的花園處處是危機,寶兒一不小心絆到樹根,整個人就這樣往前跌去……完了,這次非跌個狗吃屎不可,她認命地閉上雙眼,迎接地面衝擊的瞬間,她感覺自己撞上一樣堅硬卻有彈性的東西。
「唔!」鼻子痛得她不禁掉淚,伸手一摸,頭一抬,映人眼簾的卻是張這幾天看得很熟的臉。
襄茗樵皺著眉低聲說:「小姐,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
這話才是她想說的呢!
當襄茗樵看到今夜的滿月特別明亮的時候,內心已經泛起不祥的預感,要不是今晚有非交給行偉不可的密函,他可能會取消今晚的行動。他還特別叮嚀行偉要小心的,可是一聽到花園中的騷動,他就曉得大事不妙了。
他決定自己出面去挽救頹勢,仗著他管家的身份,應該可以壓下這場騷動——可是襄茗樵再怎麼神算,也沒算到他在花園中所碰到的人竟是宋寶兒。
抱住了她差點跌倒的身子,襄茗樵最想問的就是她怎麼會在這兒?她身子小巧地收在他的雙臂中,透過薄薄的衣衫可以聞到她的體香,柔軟起伏的胸脯也違背禮教地抵著他的胸腹間。
糟糕。
襄茗樵的身軀比他的腦袋反應更快地,對於她惑人的清新魅香起了不應有的押念,一旦意識到這點,不想去注意,反而更加烙印在眼瞳內……她嫩白的頸項與雙領中若隱若現的瑩剔寸膚……不行,他在想什麼?現在可不是對宋大小姐發情的時候,他迅速地推開她的身子。
「好痛!」失去他的支撐,宋寶兒倒向另一邊抱著腳叫著。
這次襄茗樵先以雙臂撐住她,但刻意保持著距離,說:「您受傷了嗎!小姐。」
「腳……好像拐到了。」摸著腳踝處,宋寶兒抬起一雙泛淚的雙眼,噘著嘴說。「不過不要緊,你先去追那個賊。」
撲通。襄茗樵強自鎮定地一笑,不讓動搖浮現。「什麼賊?」
「我剛剛從房間往這兒看,看到一個黑衣人鬼鬼祟祟的在後花園活動,那一定是小偷,你快去追啊!」她指著先前行偉離去的方向說。
「剛剛?可是我方才在這兒巡視,什麼也沒瞧見,會不會是您看錯了?您瞧,並沒有聽到其他聲音啊!」他搖著頭說。「總之,要追賊的話,家裡有得是男丁可以去追,犯不著由小姐親自來。您就是這樣莽撞,才會弄傷了自己的腳。」
「你竟敢不相信我說的話?」宋寶兒委屈地指控。
「小的不是不相信,只是眼前您的傷還更嚴重。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再次巡邏,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至於您,就乖乖地讓我送回房去,天氣這麼涼,您又穿這麼單薄,讓他人看見還得了。」二話不說的,襄茗樵一個攔腰抱起她,不由分地強送她回屋裡。
***
「好痛喔,輕一點啦!笨蛋。」
寶兒皺著眉頭,豆大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她坐在椅子上,而襄茗樵蹲在她的腳邊,以乾淨的水幫她清洗著沾滿污泥的腳踝。
「現在知道痛,以後就不要連鞋都不穿就跑出去。」那雙雪白小腳被石子與雜草刺得傷痕纍纍,連襄茗樵也看不下去了。
「奴才就要像個奴才,不許你教訓我。」咬著下唇,寶兒一瞪他。
看來這小丫頭是不懂,越是倔強就越會引起人欺虐之心的道理。襄茗樵故意以有力的指尖在她的痛處上一按,說:「遇上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主子,奴才也是會想念上幾句的。」
「啊!」臉色唰地發白,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寶兒,終於掉下淚來。
見狀,襄茗樵立刻放開手說:「抱歉,很痛嗎?」
「廢話,當然痛啊!」嗚嗚地啜泣著,寶兒以拳頭擦著臉頰上的淚水說。「痛死了,你這粗魯的笨蛋,夠了,我不要你幫我了,去叫阿秀來,去找大夫來!」
這可不妙。他不想把今夜的騷動給鬧大,要是真有人追究起夜晚花園裡出現的神秘客,恐怕會使行偉出人宋家的任務更加艱辛。
「好、好,不哭了。我會溫柔一點的。」拍拍她的肩膀,襄茗樵像在撫慰著孩子般摸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說。「夜這麼深了,你要是把大夥兒都吵起來,她們明天還有工作,折騰一夜不能睡,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唔……」寶兒也想起不久前她才發誓要對阿秀他們好一點的。
「乖,你的腳骨沒什麼大礙,只是稍微扭到而已,冰敷一下過一夜就好了。」繼續說服著,襄茗樵再以指尖揩去她最後的淚珠說。
不甘願地揮開他的手,寶兒紅著臉嚷道:「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
襄茗樵在心中不由失笑,原本以為她是個被慣壞的大小姐,但這樣子看來也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姑且不論她跋扈的口氣,當她如此鬧著彆扭時,確實很可愛,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想欺負的程度。
要教會這小丫頭何謂現實的嚴苛,本來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挑戰,他當初還認為不到一個月就可以解決這整件事,然後大把大把的酬金就能放進口袋。只是他的估算當中並沒算到這一點……自己竟對這小母老虎感興趣了。
口氣中總是蠻橫與傲慢,脾氣也不算好,小小的逗弄一下就會張牙舞爪想傷人,更別提態度上總拿他當奴才看的小小囂張……白白糟蹋那張甜美可愛的臉蛋,與纖纖合度的窈窕身段、顯赫的身家,要是沒有上列的缺點,憑這些條件就夠傾國傾城了。
但,她的個性也不全然都是那麼糟糕的。
第一個可以證明她是可教之材的,正是她從頭到尾都不接納他的機警。一般而言越是嬌養在溫室中的花兒,越是容易失去戒心,只因宋其基的支持,全家上下都對他敞開雙臂,獨獨她聰明地嗅出了他不明來路的背後潛藏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