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她親眼瞧見了。這個宰殺一頭野豪豬眼也不會眨一下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在院子裡化為石頭動也不動,理由是兩、三隻剛出生沒多久的雛雞,正在啄食他腳邊的蟲子,小雞們誤將他當成樹根,嘰嘰喳喳的玩得不亦樂乎。
要不是有名僕人經過,驚動了那群雛雞,幫他解圍,真不知道秦五郎會呆站至何時。
後來她還故意捉了隻兔子送到他面前說:「五郎哥,你幫我抱著牠,不許讓牠跑了,不然我唯你是問!」
當場秦五郎臉色慘白,額頭滴下豆大汗珠,小心謹慎地捧過那又軟又小還活蹦亂跳的生物,說道:「呃……小姐……這不好吧?」
「哪兒不好?」該不會被識破她是故意整他?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捉牠……我手勁大,說不定會弄死牠的。」他非常困擾地說。
「弄死就弄死了,有什麼關係?死了剛好煮成一鍋肉湯。」兔肉湯可是難得一嘗的珍餿,滿不在乎的雩雲使壞地說。
「那太可憐了。」秦五郎望著手中的小東西,眼神放柔了說。「牠只會吃些草果,又不會獵殺其它生物,生得這麼可愛,何苦殺了牠呢?」
雩雲忘不掉他那時的神情……
疼惜、憐愛、柔情。
要是能被這樣的目光一輩子注視著,就算要她當只小兔子她也願意。
嘿嘿,只是沒人說這隻兔子非得是「聽話」而「乖巧」的,天底下什麼樣的新鮮事沒有?成千上百的可愛小兔子之中,也總會有一、兩隻黑心小兔嘛,對不對?
如今這只黑心小兔兒,巴上了雄壯威武而軟心腸的大黑熊,還準備巴他一輩子!
「要我回邵府?那怎麼成?邵哥哥此時此刻一定在享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甜美滋味,我要是闖進去,肯定會被他殺頭的。」雩雲強調地嘟嘴說。
「春宵?他跟誰春宵,他娶的娘子人在這兒!」五郎氣喘不過來,就快要暈倒了。
「那還用問,當然是喜歡的人嘍!」
「難道說……」恍然大悟,五郎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林姑娘和妳……」
「沒錯,我們兩人對換了,這兩場婚禮是我和邵哥哥的李代桃僵之計,他娶他要娶的林姑娘,我嫁我想嫁的五郎哥。」爽快地承認,雩雲把自己如何同邵青耘陰謀算計兩人的計謀全盤托出,畢竟目的已經達成一半,再隱瞞也沒用。
這廂——
武明聽著、聽著,一股寒意直逼他的腦門。
我只道楊家千金行事特異、喜歡下險棋求勝,可萬萬沒想到她竟連人生最重要的婚姻都拿來當兒戲,要我拿她怎麼辦才好?我秦武明何德何能,哪配她楊家大小姐,堂堂護國公主下嫁於我?
「荒唐!太荒唐了!」他不禁要罵道。
雩雲小臉蒙上一層暗雲,清澈的大眼帶著汪汪水光。「嗚……嗚嗚……五郎哥罵我……我真有那麼壞嗎?我不過是想幫人家成就一椿好姻緣,也幫自己贏得幸福,這樣有什麼不對?是我不知廉恥,死皮賴臉地想作你妻子,是我太馬不知臉長,太可笑了是吧?好,我這就去投長江,還你一個自由之身、清白之名吧!」
武明慌了。「就算要尋小的開心,也千萬別說傷害自己性命的話,大小姐。」
「誰教你一副娶我很委屈、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件事的表情。你要我不說尋短的話,那你就笑得開心點,表示你很歡喜我作你的妻子!」她鼻一吸,眼睛裡的水光神奇的消失。
笑?嗚呼哀哉,她不是明知道他最不會笑的嗎?連要動用到臉上的哪個部位才能笑得不讓人心生恐懼,他鑽研了一輩子也還沒參透呢!唔……咦……啊……這樣總行了吧?
「比哭還難看。」
他努力再三的結果,就是換得雩雲一句老實不客氣的批評。
「不過這樣就算你也同意咱們的婚姻了吧?我可不許你說什麼礙難從命之類的話。」
「大小姐!」武明要不是天生不懂得哭與笑,現在已經輪到他哭給她看了。
「幹麼?」扁扁嘴,大眼失望地下垂。「我就那麼惹人嫌,那麼讓你討厭啊?我哪一點讓你嫌棄,你說好了。」
「小的豈敢。」
天地良心,他有資格嫌棄誰呢?他有自知之明,像他這樣面孔的男人,走出去會把好人家的姑娘嚇得逃跑,有人願意嫁給他,他都還要懷疑對方是否瞎了眼睛。一介武夫,無財、無能,唯一的本事就是在戰場上殺敵,這輩子就算打光棍過一生他也認了,根本沒妄想擁有什麼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妻有兒的。
「可你擺明了就是不接納我啊!」
步步逼近他,仰起自己最可愛的小下巴,以最嬌嗔的眸光,與最蠻橫的口吻,用指尖戳戳他結實的胸口,她問道:「你說——這不是嫌棄我是什麼?」
唔!被逼得後退一步。
武明抵擋不了她的撒嬌攻勢,天知道他對又軟又小的東西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總是不忍心拒絕……所以在軍中時他還養了只落難的小鳥,即使因此被別人譏諷他假好心,他也無所謂。
轉開了視線,他長歎一口氣說:「大小姐,奴才這是不忍害妳一輩子,毀了妳啊!」
「你難道認為,乖乖任由別人安排我嫁給阿狗阿貓,嫁個連見都沒見過的男人,就是為我一輩子好?萬一那個男人酗酒呢?萬一他妻妾成群呢?我也只能乖乖下嫁我根本不喜歡的男人嗎?為什麼我不能嫁給我想嫁的人呢?」雩雲繞了個圈子,纏著他問。
武明還是不懂,為什麼是他呢?他有什麼值得她垂青的?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是隨便哪個路上撿來的都勝過他這種鄉野莽夫?
「大小姐,小的足足長您一輪,您知道這代表什麼嗎?只要再大個兩、三歲,我就算當妳的爹也不為過,像我這樣其貌不揚又什麼都沒有的叔叔,妳嫁給我也只是吃苦、活受罪。」
雩雲堅決不打退堂鼓,她揚著下巴說:「我就喜歡你這種老頭子,那又怎麼樣?比起那些嘴上無毛,成天只知追著姑娘家裙襬跑的紈誇子弟,你勝過他們數百倍、數千倍!吶,五郎,你看著我,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嫩丫頭,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可以幫你生孩子了。」
生、生孩子?武明吞嚥了一下口水。
一個和她如出一轍,但更嬌小、更柔嫩、更可愛的小東西……誕生?
噢,不,天老爺,他在想什麼?這萬萬使不得,絕對不可以!
「大小姐,請妳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吧!我只想回邊防去,現在楊家有皇上的保護,已經不需再擔心會有人欺負你們。我已經完成當年楊恩公交代的事,未來我只想繼續保家衛國,做我能做的事。」武明絞盡腦汁,也只能期盼這番話能動搖她的決心。
「你……無論如何都不要我?」她頭一垂,肩一低。
千萬不能心軟,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狠心拒絕她,往後的日子怎麼過,他連想都不敢想。所以即使她沮喪的模樣令自己心如刀割,武明還是咬著牙不吭聲。
「好吧……我知道了。」
她一轉身,突然朝衣櫃走去。
「大小姐?」
只見她開始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半晌,武明看到她舉起一把他藏在衣物中專門用來剃胡的小匕首,他驚呼:「大小姐!妳想幹什麼,快放下!」
跨兩大步,他伸手去搶奪她手上的刀。
旋踵一閃,雩雲毫不遲疑地握住自己的髮辮,刷刷割下。
武明啞口無言,愣愣地看著那散落在地面上的斷髮。
「反正現在你不要我,我注定只有身敗名裂一途了。為了不給邵哥哥惹麻煩,我也不能趕走林姑娘回邵家去,除了這個法子,我沒別條路可走。」她吸吸鼻子,眼眶再度泛紅。
「那您……也犯不著出家啊。」大大一歎,武明惋惜地看著地上,縷縷髮絲都是受之父母,豈可動輒損之?
雩雲哼了一聲。「出家?誰說我要出家?要我吃齋念佛過一輩子,是不可能的。」
「那要不……」武明惶恐地瞪大眼睛。
「我要跟你到軍營去,從軍。」
轟地,武明心想一定是有雷打中自己腦門了,他怎麼會聽到這麼奇異的怪事。從、從軍?他的好主子想從軍?他那個嬌滴滴、柔嫩嫩的主子,要從軍去?難不成是天要反了嗎?
「我要女扮男裝混進軍營裡,自己去物色一個相公,就算找不到相公,起碼可以贏得功名,以後也不必依靠男人。這樣子你總不能反對我跟你走了吧?你不帶我走,就是逼我上絕路,讓你自己選吧!」
這分明是威脅,哪來的選擇餘地?
「要我生或要我死,都看你一句話,五郎。」她晃晃手中的匕首說道。
他前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武明面如土灰地看著她小臉上寫著視死如歸的決心,再三地問自己:我犯了什麼錯?老天爺,鷊何苦這樣折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