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必你說。」子喬轉身背對他。「我沒有尋死的念頭,我會活到送你終為止,這才是替娘盡孝。」
「是嗎?這樣也不壞。」彌天笑笑,說。「你好好休息吧。」
只有這些話嗎?子喬真想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搖晃著他、問著他:如果你有把我當成兒子看待,那就修理我也好、罵我不知變通的死腦袋也好、怪我為什麼沒有以兒子該給父親的尊重來尊重你也好!
不要用「客氣」來替代「父愛」!
子喬明白這是自己的任性,明明先擺出拒絕的面孔,偏偏渴望著對方的讓步。像況賢直言不諱的話一樣——他不過是討糖的三歲孩子罷了。他索討著自己所唾棄的父愛……
「你也一樣。」軟下了肩膀,子喬回頭看他一眼。「早點睡吧。」便離開了涼亭。
彌天歎息著,再度舉起酒杯望著明月而笑。「聽到沒?孩子的娘,那小子頭一次表現出對我的關心了呢!要是你在天之靈願意原諒我,那就保佑兒子明日在戰場上能旗開得勝,為我們金華城解除危機吧!」
咕、咕咕,夜鴆孤單單的低鳴聲,在這樣的夜晚中,格外的淒涼。
☆ ☆ ☆
一回到自己的寢室,子喬便看到蹲踞在門邊的嬌小影子。
「水寧?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嗎?」連忙跑過去探望,幸好抬起來的小臉上雖然有著醉醺的紅暈,可是神智還很清醒。
「你去哪裡了?不是說要先回來睡覺?害我在這邊等好久,等得腳都酸了。」水寧邊抱怨著,邊在他的扶持下站起。
……因為睡不著,所以去散步。」子喬看她細細地顫抖著,以為她冷,於是把自己的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說:「時間這麼晚了,我送你回房吧。」
隔兩排長屋就是她的寢室,雖非遙遠的距離,但子喬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醉酒的情況下單獨回房。
水寧搖了搖頭,謝絕他的好意說:「我剛剛提及爺兒的事,你還在生氣嗎?」
「沒有。」
漆黑大眼認真地盯著他。「真的沒有?」
子喬苦笑了下。「你得給我點時間,小水兒。我和老……傢伙的問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沒辦法說解開就解開。可是我答應你,往後我會重新思考的。明天還有重要的戰役,我們都早點休息吧。」
一移開搭著她肩膀的手,水寧迅速地一握。「我……還不想……回房。」
詫異地揚起一眉,沒聽懂她暗示的子喬,好奇地反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談嗎?」
水寧無語地凝視著他半晌。
「好吧,可我們別站在這兒,外頭天冷,到我房間說話吧。」
讓她進入房門後,子喬忙點燈,燒旺了爐火,然後回到擺設在寢室裡的一張木桌前,泡著熱茶遞到她面前說:「這可以醒醒酒,你小心喝,別燙著。」
水寧伸手去接茶杯,與他的指頭擦過,臉兒唰地紅燙起來。
「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洗耳恭聽。」完全沒察覺到她異狀的子喬,溫柔地笑道。
水寧嚥了嚥口水,回想起當她下定這個決心,是在前天聚會時——
原本預計封城三個月都沒問題的金華城,卻因為天公不作美,本該降下的雨露不僅沒下,還因連日白晝高溫把城內積蓄的淨水都快曬乾了。照說這三月天,日夜溫差大,晚上凝聚的水氣會在白日化為雨水的,不知為何偏偏是一滴水也沒有。
這逼使封城計劃不得不稍作更改——他們得化被動為主動。
首先是安排今晚的盛宴,掩敵人之耳目,讓他們產生金華城內物資充裕、長期作戰也沒問題的錯覺。再來第二步便是明日的奇襲——計劃先將高大人陣營的糧草給破壞殆盡,好令敵人喪失鬥志。第三步,也是最終的決戰——以目前金華城上上下下約兩百名的斬妖客,與為數近千的鬼卒軍正面對抗。
這緊密而環環相扣的攻勢,將決定未來金華城的命運。
生,抑或死。
水寧顫抖著,喝乾手中的一杯熱茶。「子……子喬……」
「嗯?」
她舔舔唇,羞赧地抬起頭。「……親我。」
張大嘴,他懷疑自己的雙耳出了錯覺。
這時她採取更積極的行為,撲到他懷中,以雙臂緊緊地抱住他,那因為害臊而不住抖動的嬌小身軀,隱忍著羞恥心,貼靠在他溫暖的胸懷裡。
子喬隨即明白了她的心意。「水寧,明天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我不希望你覺得有必要在這一刻犧牲自己的清白……」
「才不是。」她悶在他懷中,反駁著。「明天我也會上戰場,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奮鬥了,我要和你並肩作戰。生或死,我都想和你一起。這不是什麼犧牲,我就只是想要你。」
但不能否認,如果不是因為戰鬥迫在眉睫,她絕不會採取這樣激進的……他又怎能乘人之危地佔這種便宜呢?
「你難道不要我?」她聲音轉小,沒自信地問道。
子喬回她一個緊得足以斷氣的擁抱。「傻瓜,我不是很早以前就說了,我要你,只有你!你怎能說出這麼蠢的話?」
「那就不要拒絕我。」仰起小臉,她央求著。「給我勇氣,讓我沒有遺憾地戰鬥,我不想在『萬一』的時刻,有任何的遺憾。」
「你不信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我曾經一度差點失去你,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如果命運不能逃避,起碼讓我在去面對這命運之前,了無遺憾。」
子喬陷入了兩難。
渴望……他當然渴望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都在沸騰。
可是與那莫大渴望相當的,還有隱隱約約的不安。倘若自己真的要了她,而又遭遇什麼不側,是否會造成另一場悲劇呢?就像自己早年沒有父親一樣,他會不會令水寧嘗到和娘親一樣的苦頭?
「子喬……」她捉住他的大掌,放在自己的胸前。「今夜不要叫我離開,我想在這兒、想陪你、想要……」
不行的,這是不對的,他不可以這麼做的。
腦中的警鐘不住地在鳴響,然而一望見她那鮮艷欲滴的紅唇、那雙如淒如訴的濕潤黑眸、那顫抖著的唇瓣……他,情不自禁。
子喬先試探地親了親她的唇角,而她熱情地回吻。就像星星之火,撩起……
錯了,也沒關係。
水寧真心這麼認為。
比起犯錯,她更害怕失去。
要是她始終都不知道除了親情以外,自己還能對另一名男子產生這樣強烈深刻的情感,那麼她也許不會有這樣魯莽的勇氣與衝動——主動勾引他。她是如此絕望地想在失去之前,保有更多更多他的回憶。
她不想死,不想到死也不知道他的懷抱是什麼滋味,也不想孤孤單單的死。如果這是她的末日,她要先碰觸過所愛的男人身上的每一處之後,再離開這人世。
他們是何時移到角落的床上,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他溫柔如雨下的吻,憐惜地灑落在她身上的每一處地方。
水寧伏在他的胸口上,愛憐地親吻過每一道傷痕,他沉重的喘息因她而更加急促。這多少給予她些許的驕傲及戲弄之心。她在吻過之後,猶如頑皮的小貓,以舌尖輕舔。
「……水兒……你在玩火。」他脹紅的臉上,有著難抑的激情。
以指尖探索他堅硬富彈性的胸肌,水寧微微一笑。「火是我的專門,你忘了我可是鑄劍師。」
「嗯……」他瞇起眼,含住她的唇瓣,恣意蹂躪過後才分開說:「我的小水兒果然是天生的鑄劍師,連……這兒的劍也被你磨得銳利無比。」
水寧感覺到兩人緊密貼合的身軀間,那不安分的慾望蠢動的觸感,馬上曉得他在說什麼,當下紅著臉嗔道:「你少低級。」
「這都得怪誰啊?」他呵呵笑著,磨蹭著她柔軟的身軀。
「啊嗯……」火彷彿從相觸的地方燒了起來。
「水兒,你真的不後悔嗎?」他凝視著懷抱中的人兒,再次確認道。「如果你希望我停下來……」
抱住他的頭,水寧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把我變成你的鞘,子喬。」
夠了!他不須再多的鼓勵,也不須再多的猶豫,他發誓自己絕不會鬆開她的手,無論生死,他們明天絕對要形影相隨,永不離分。
☆ ☆ ☆
根據過去鬼卒軍隊的攻擊模式,分為夜晚與清晨兩班,況賢分析出鬼卒最沒有防備的時間,是正午時刻。所以第一波攻擊也選擇在晌午進行,現在隸屬於奇襲先鋒的五十人,正做著出發前的最後確認。
「千萬要小心,不可以大意啊!」彌天一一巡視,給每位成員打氣。
當他來到子喬與水寧面前時,他憂心忡忡地望了望,又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地沉默下來。
子喬就更別提了,他幾乎是不正眼瞧他的。
水寧注意到這點,主動上前一步說:「爺兒,把子喬交給我,我一定會把他安全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