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小義的喚聲觸動了母性,或者是雨蓉終於想開了,當她開啟那扇關閉已久的門扉,在場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阿娘!」小義當然第一個伸長小手要她抱抱。「阿娘!」
雨蓉從小慈的手中接過孩子,緊緊地將他擁在懷中,久久不能言語。小義摸著她的臉頰說:「阿娘,你的臉好濕喔,屋子裡下雨了嗎?」
「沒……沒有。」雨蓉破涕笑了一下,「屋子沒下雨,這是阿娘的眼睛滴水,你知道的,當你難過的時候,眼睛就會滴水。」
小義露出覺悟的表情,「難過?阿娘為什麼會難過?你哪裡不舒服嗎?」
她親親小義的臉,「已經沒關係了,阿娘再難過,只要看到小義我就不難過,所以不要緊。」
「嗯……阿娘不哭,小義幫你把水擦乾。」
一旁的小慈以鼓勵的微笑看著小義,「這孩子真的很乖,知道你關在屋子裡頭後,天天都擔心你是不是病了,直嚷著要請大夫來看媽媽呢。」
雨蓉點點頭,撫摸著兒子的發頂,「讓小義擔心了,對不起。」
「下次阿娘要開門讓小義進來,這樣我才可以幫阿娘把病魔趕跑。」天真的小義伸長手臂,滿臉認真護衛母親說道。
「不會再有下次了。阿娘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雨蓉閉上眼,抱著小義沙嗄地說著。
「雨蓉姊姊……我知道這麼說來很冒昧,但是,能請你告訴我們席毅哥他為什麼會突然半夜失蹤呢?」小慈十指交握,尷尬地笑著。「我們不是想打探你們的隱私,只是你們若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之處……」
「抱歉,能不能……」雨蓉看著小義的臉說:「等孩子睡了以後,我們再談?」
「是我失禮了。」小慈道。
稍後,小義與雨蓉享用了她兩天以來的第一餐,飯後小慈、索圖兄妹和她也一起為小義洗澡、陪他打水仗、送他上床睡覺。除了眼下的黑眼圈與微微蒼白的臉色,雨蓉似乎和平日沒有什麼兩樣,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但是明眼人一望即知,她強顏歡笑的面具底下,是個傷透心的女人。
當小義聽著催眠曲緩緩睡去時,雨蓉悉心為他蓋好被,示意他們倆和她走到隔壁房內。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沒關係的,是我不好,執意干涉你和席大哥的生活。」小慈諒解地說道:「蓉姊姊也累了吧?或許我們明天──」
雨蓉搖著頭,「這樣也好,早點說出來……索公子與索姑娘你們聽完後,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們能幫忙。」
「我們有幫得上忙之處,蓉姊姊但說無妨。」
恐怕等一下他們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這句話就會有一百八十度轉變了,雨蓉咬緊下唇,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讓消沉的惡魔擊倒自己,她該戰鬥!
「蓉姊姊?」
雨蓉抬起頭,凝視著小慈他們兄妹,在他們眼中的關懷給了她勇氣。於是她開口了,以平穩的口氣緩緩述說了一次自己和席毅那段滿是歡笑與淚水的過去,讓席毅收容到她的翹家,認識龍翼到為何私奔,扼要的將她生命中二十年來的點滴,以最冷靜的態度說完。
聽完這段錯蹤複雜的情路,小慈與索圖保持沉默,任何評斷對於席毅或是她都是不公平的。
「席毅離開後,我關在房內想了許多,淚早在四年前就流完了,那夜當我說出這段過去時,已經知道我將會失去他。所以這兩天,我在屋子裡並不是自怨自憐哭哭啼啼,所有我流下的淚水都化成決心……為了小義及席毅,我打算找出過去陷害了老將軍的敵人,還給老將軍清白的名譽,這是我起碼能為他們父子所做的彌補。」
「這事並不容易。」小慈道。
「我想了又想,當夜我撞見的人應該是間諜沒錯,但是並不是那時我們以為的外奸,而是內奸。四年前急迫情況下,我忘了自己曾看到那人底下的官袍,那是我們齊朝的朝服顏色,不會錯。」
索圖微微皺眉,「就算能肯定是齊國的朝臣,也有三、四百人之譜,該如何從這麼多的人當中去找出你所看見的那一位呢?而且你連他的面孔都不知道,就算有胎記也是……」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希望渺茫,從群臣找一個手背上有胎記的人,形同大海撈針,但卻不能不去做。我想為席毅做點什麼,是我害他受了這麼多的傷害,我只想用這點努力讓他不再痛苦,就像傷口結痂也需要時間與良藥,我相信這個答案就是最好的藥。」
小慈憂心地問道:「蓉姊姊,難道你不想先找到席毅哥的落腳處,讓他知道──」
「這是我想自己做的事。」雨蓉斷然地說:「現在找到他又如何呢?我們之間傷痕纍纍,那些傷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我要自己去找。」
「可是太冒險了。」小慈低語。
但是索圖卻按住了小慈的肩,給她一個「不必再說」的眼神,然後轉向了雨蓉,「你打算怎麼著手進行?需要我們如何幫助你?」
有點意外於索圖與小慈不但沒有掉頭離去,現在更願意對她提出幫助,雨蓉怔了半晌,「呃,我要到京城去,如果有可能,請介紹我一位能夠親近到齊桓公的人,或是任何能接近王宮,有辦法混進宮內的人都可以。」
「齊王宮?你打算做什麼?」
「見桓公一面,將那夜我錯拿信函的事告訴他,並且請他給我時間找出那名藏於齊朝的內奸。」
「私闖禁宮可是大罪一條。」
「我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麻煩的,請相信我。」
「嗯。」索圖冷靜地往下問道:「見完了桓公又有何打算呢?
你總不能在路上捉了人就看他的手臂,何況朝廷的命臣,週身都有嚴密的護衛們呢?」
「我還沒想出法子,但是等我見過了桓公,一定會有辦法的。」雨蓉並不退縮,美麗的臉上顯現著強烈的決心。
「勇氣可佳。」索圖喃喃自語,然後皺起眉不發一詞。
小慈一下子就看穿了哥哥的表情,「你不是真的想幫雨蓉姊姊的忙吧?太荒謬了,冒這麼大的險不值得。等到席毅哥回來,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追查到對方的下落,為何現在要冒這麼大的險呢?不要忘了,小義也需要蓉姊姊的照顧,不是嗎?」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小慈姑娘。」雨蓉對她的擔憂,回以瞭解的微笑,「為了小義,我會珍惜自己,絕不會拋下小義不管。」
「可是……」小慈自己也常常做冒險的事,但她仍然覺得柔弱的雨蓉真的可以憑一介弱女子的力量,找出罪魁禍首嗎?
「別小看我。」兩蓉半笑半真地說:「好歹我也曾在軍營生活了四個月。」
「這不是小看雨蓉姊姊的意思,只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席毅哥哥回來,他對這件事一定會生氣的。」
聞言,雨蓉臉上堅強的面具卻潰然滑落,「他不會回來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再也不願意看見我這個殺父兇手。」
索圖和小慈默默交換著眼神,誰也不能預測席毅是否真會從此消失,但他們兄妹仍抱著希望,畢竟小義是無辜的,席毅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該不會這麼冷漠無情吧?雖然這麼想,但是安慰的話仍然說不出口,高度的期望容易導致落空。
「試一試吧!」索圖微微一笑,「結果如何現在尚難分曉,但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啊?」雨蓉張大雙眼。
「明天出發前往京城臨淄,先見桓公再說。」索圖以淡淡的語氣這麼說。
☆ ☆ ☆
崑崙山自古傳為天山,許多求道之士莫不遁入山門內,盼望能在虛無飄渺的雲端,探求盤古開天以來的生命奧秘,脫胎換骨羽化成仙。千山萬岳,多少人在此間徘徊、迷失……「喂、喂!睡死了啊,笨蛋。」
動手揮一揮蒼蠅似的趕開那惱人的聲音,翻個身又沉沉睡去。
「渾身酒臭臭死了,存心把自己醉死嗎?這個笨蛋。師父我從沒收過這麼笨又窩囊的弟子,真是丟盡我這崑崙天佬的面子,氣死我一把老骨頭了。」他踢踢仍然沉睡不醒的傢伙,「也罷,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沉沉睡死的人一點也沒感覺到危險的腳步蜇去又蜇回,直到一盆冰涼的水不說分由的往他頭頂澆下來,直把人凍出醉鄉,他才又嗆、又怒從地上爬起身來,「哪個不要命的──師父!」
「不是師父不要命,是你這個笨徒弟不要命。我看數來數去這四個徒兒中,就你最是笨得讓我生氣。」崑崙天佬一身雪白袍子配髯髯長鬢,世外道人的模樣,濃粗的白眉高高挑起。「我不早說過了,你這一生啊,注定都要為了一個女人傷心的,情關難度,現在總該聽信我老人家的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