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鴻力持冷靜,小手卻緊捉住桌面下的羅裙。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嚨,「這賀萬里恁地大膽,僅憑自個兒的聯想,便將朝中大臣定上莫須有的罪責,他想建功建名,也不能這般不擇手段。」
靖王爺凝了她好一會兒,語重心長的說:「卿兒,此事牽連廣大,若容韜他……他有何古怪之處,你定要老實說出,太后在你出閣時曾向皇上討了一面『金龍令』賜予你當作嫁禮,見令如見天子,能向皇上求一個願望,如果容韜真與閻王寨有所牽扯,那面『金龍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賀萬里說的一切,卿鴻瞬間明瞭。
為容韜,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該下何種判斷,猜測朝中還有多少官員受賀萬里遊說,又有什麼證據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兒有一事請問。」卿鴻斂眉,平靜著神色淡淡啟口:「那閻王寨犯下什麼滔天罪責?他們殺人越貨、強取豪奪嗎?為何朝廷將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這個……唉……」靖王爺歎氣搖頭,「近來,閻王寨的聲名如日中天,任誰皆要給幾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滅閻王寨,是擔憂將來他們會同北方巨擘嘯虎堡連成一氣,光一個嘯虎堡朝廷已無力控制,若加上閻王寨……唉,他們並非惡霸、更不是土匪,真要說開,僅是皇上的私心。」
舅父為她憂心忡忡,卿鴻自然明白,部分神智在聽聞靖王爺說明後,安詳而釋懷,有點點欣喜盈上心頭,即使容韜目前的雙重身份不能容見於朝廷,她所嫁之人確實是頂天立地的男子。
沉默下來,卿鴻看清心之所向。原來她從未變更,管身外風風雨雨、人生崎嶇,她選擇最初的悸動,兩個生命無形緊緊鏈在一起,他們是同命鳥呵……同生共死是唯一的誓言,她怎能捨他而去?
「若提督府有半點風吹草動,或者容韜見了什麼可疑的人,為你自己也為靖王府的聲譽,你千萬別隱瞞,那面『金龍令』雖說能免一死,但皇上如果怒意難消,也是活罪難逃,你能供出些什麼,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在靖王爺努力勸說時,不遠處腳步聲輕微響起,他連忙收口,與卿鴻同時望去。迴廊轉彎,在燭光與月華下的死角處,一個男子由陰暗中靜靜步了出來,火光在他臉上跳動,一明一滅,教人瞧不出心思。
「韜,」卿鴻笑開迎了上去,將他帶進亭中,「軍務都處理好了嗎?我猜你一定還沒用膳,要不要讓人將飯菜重新熱過?我陪你吃一些。」她並不顧忌容韜聽見什麼,若兩人因而誤解,她能坦然地解釋一切。
容韜順勢坐下,兜了眼靖王爺又轉向妻子,點點頭道:「好。」
卿鴻坦然回他一抹笑,隨即招來丫環,將一桌的膳食暫且撤下。相較卿鴻的不以為意,靖王爺倒顯得有些侷促,默默飲著酒,手心和額際卻冒出細汗,不知方纔的談話容韜聽下多少。
凝重氣氛中,容韜打破僵局,薄唇往上輕揚。
「王爺臉色好生難看,莫非菜餚不合口?還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爺?」
「哦……不是、不是,菜很好,酒也香。」靖王爺仰首又乾了一杯,藉以掩飾緊張神色。
「那就好。」他笑容加大,自動斟滿杯子,「我陪王爺暢飲一番。」
「不行!」卿鴻素手來得好快,精確地蓋在容韜舉起的杯麵,嬌聲霸道的嚷著:「你不能再喝酒的,傷還沒全好,一滴酒也不能沾!」
「卿兒……」他眼睜睜瞧著自己的酒杯讓人奪去。
「不行就是不行,叫什麼都沒用。」卿鴻嫣然,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環交代:「替爺端杯茶來。」
無可奈何的哀歎聲逸出容韜嘴中。
見眼前模樣,容韜有說有笑,神情一派溫和,靖王爺如吊上七、八個水桶的心才慢慢歸回原位,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他暗暗祈禱著那些對話一個字也別流入容韜耳裡。
???
靖王爺聲稱有朝事待辦,晚膳一過便匆匆打道回府。飯後,容韜又回書閣待了些時候,直到夜色深沉才進主房,卿鴻依舊未眠,坐在床沿邊繡製衣裳,邊等著他。
見容韜進來,卿鴻將一籃的針線擱下,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事情都忙完了嗎?」
「嗯。」容韜敷衍地應聲,看著燭光籠罩下的女子,一室鵝黃襯托出她的肌膚,好似吹彈可破,小小火光在粉頰上輕舞。忽然,一股苦澀的泉流湧出心窩,他無法言喻,直感到心胸壓抑,讓無形的力量擠迫著心臟,連最基本的呼吸也覺得困難。假咳了咳,他撇開臉,以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鎮定聲音說:「這麼晚你還不累?!」
「我在等你。」溫柔的音調離得好近,卿鴻已來到他身後。
容韜解開外衣盤扣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是一張美顏出現在面前,那人有雙香氣縈迴的小手,接下他大掌的工作,熟練地為自己卸去上衣。
「來。」
卿鴻利落地折好衣服,拉著容韜的手要他坐在床邊,又迅速捧來一盆水,她蹲在他膝邊想為他除去鞋襪,忙碌的手終於讓人捉住,她揚起小臉不明白地望住他。
「你是郡主,不必這樣服侍我。」容韜迷惑地瞇起眼睛。
「我是你的妻子。」她幽柔一笑,手抽離他的掌心,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洗淨容韜的腳並用棉布拭乾,卿鴻將用過的水灑在庭外,再以清水洗滌雙手。她返回房中,見容韜靜默端坐著,眉心皺折,彷彿在思索一個極其困難的問題,此刻卿鴻內心很複雜,有些明白、有些無奈,還有更多是對他的感激。
今晚采香亭之宴,舅父那些不可對人言的話語,她猜他隱約聽聞了一切,雖現況錯綜複雜、事實難斷,容韜並未責問她。這表示什麼?他真的信任了她,身心同體,意念相通,縱然有著疑慮,他正學習如何克服。
千金難買的付予啊!卿鴻心存感激,因這珍貴萬分的感情,她不能教他失望。
「韜……」軟軟輕喚,她挨在他身邊坐下,「你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說?」
五里迷霧中乍現她的嬌顏,容韜倏地回過神魂。心神不定啊!不為靖王爺的那席話,而是他想知道卿鴻的想法。
初時是冠冕堂皇的算計,只能成功不許失敗,以自己的價值來誘取一個女子的忠貞,利用她對他的在意與心思,鞏固每一道教她發現的秘密。事情演變至今,他驚覺對她過多的在意,患得患失,竟懷疑是否高估了自己,那個從未解開的問題再度在腦中翻覆,真心幾分?又能留住幾分?若事態到了最糟的地步,他還是她的依歸嗎?
美顏上溫柔坦然的神情,容韜瞧著,將迷茫的思緒埋在心底。
「我會離開京城幾日。」
忽聞這個消息卿鴻有些驚愕,好一會兒才吐出話,「好……」
等了會兒,她不問原由,容韜卻執意將內情告之。
「閻王寨對外訂購了大批鐵器,貨從內地走水路至湖南,然後由弟兄們分批接應運回寨中。水路是燦的地盤,安全上應不成顧慮,較棘手的是後半段。目前朝廷與閻王寨勢同水火,而鐵器的護送難免要分散實力,若要襲擊,那是最好的時機。」
「你也要……負責運送?」卿鴻不自覺捉住衣襟,眸中含憂。
「這幾日我不在,府中的事高總管會打理。」沒有正面回答,容韜逕自上了床躺下,合起眼睛。他外表多麼靜然,心中的曲折只有自己體會。
許久,房燈未熄,那眷戀的綿軟身軀不來挨近,空氣彷彿靜止一般。容韜好生納悶,終究隱忍不住睜開雙眼。她默默垂淚的模樣總有能耐擾亂他的心神,教人忽略許許多多的堅持,容韜看著,心中歎著,不明白她掉淚又為哪椿?
無可奈何地長歎,他伸手拉她,將嬌小的身子攬進胸懷,雙雙倒臥帷帳內。
卿鴻伏在他胸膛上,耳邊是一聲聲強勁的心跳,她數著那心音,方寸又是一動,微咽地道:「你哪個時候才能回來?」
「事情辦妥。」他簡易扼要的答道,手掌順著女性美好的背脊曲線來回撫摸。
「你要早些回來……要平平安安的,不會有事的……一定不可以有事呵,韜……」說到最後,卿鴻像是在安慰自己,只顧著喃喃自語,容韜受傷的狀況歷歷在目,她已成驚弓之鳥。
「噓……」容韜安撫著她,唇落在她的髮梢,「希望……真的沒事……」希望是他過分多疑,希望是他庸人自擾。
他賭了,為探求她的真心不計後果,苦求不得,夫妻便是恩斷情絕,而自己縱然心痛,也不能允許讓她留在身邊。
不要背叛我!在心中,容韜無言吶喊,手臂陡地收緊,他翻身將卿鴻壓制於下,唇尋著她的,勾引無限的烈焰情熾,將卿鴻帶入五顏六色的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