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銅錢來勢洶洶,分別對準竇盼紫胸口、肚、腹三處穴位。
眼見那三枚銅錢就要準確無誤地擊中目標,電光石火間,「颼颼颼」三響,接著碎裂聲音乍起,瞧不清事情如何發生,待定下眼來,已見雲姨的銅錢被另外三枚打落,六個銅板因力道的相互撞擊,全裂成兩半散在場上。
練武場上的兩人同時收手,竇盼紫怔了怔,胸口高低起伏著,她刀尖緩慢地垂向地面,眸子定定地瞅著那些碎銅錢,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哪一位朋友光臨四海?躲躲藏藏的,莫非臉生爛瘡、頭長癩痢、歪嘴斜眼,見不得人?」
雲姨倏地立起身子,一手已支在腰上,眾人皆知,這是她開罵的標準姿勢。
此時,一個修長身影由門外步進,依舊是俐落的勁裝,結實的綁手,腳下踏著長至膝處的黑筒靴。他站定,細長的眼笑咪咪的,連兩片唇也彎出相同的弧度。
「晚輩岳陽五湖關無雙,特來拜會。」
這個臭傢伙……
眼前一花,竇盼紫用力、用力、再用力地眨眼,那對沉寂好些天的眸子陡然間灌注驚人的生氣,竄起兩把火焰。不等雲姨開口,她已然衝到他面前。
「你、你!關無雙,你來這裡幹什麼?!」他好大膽子,竟敢如此大剌剌地踩進四海鑣局的大門。
好!很好!這一次,她定要好好地教訓他,新仇舊恨一併了結。
「我來找你。」他說得直接大方。
雲姨、竇來弟和竇德男同時「喔」地一聲,六隻眼興味十足。
竇盼紫心一促,隨即寧定下來,強令自己別教他唬住,這個男子手段陰險、心思惡劣,她早已領教過,若再上他的當,那她就真是無可救藥。
「我沒找你,你倒先找上門來。」她冷哼,「上回悅來客棧之事也該有——」
「我是來物歸原主的。」他截斷她的話,逕自從背後解下一長形布包,遞到她面前。「你的東西落在我那兒了。」
什麼?
她又是一楞,下意識地伸手接過,翻開裹布——
「阿紫、阿紫,是你的剛刀耶!」竇德男率先叫嚷出來,還興奮的在原地胡跳。
她的剛刀不是沉入江底了嗎?為什麼會在他手中?
竇盼紫好半晌說不出話,只傻傻地瞪著自己的貼身兵器,心中好生複雜。
關無雙將目光從她小臉上移開,坦然地直視雲姨,從容抱拳道:「適才多有得罪,望前輩莫怪。」
雲姨輕輕頷首,把他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一遍。
「我見過你,兩年前在九江珍香樓上,你隨著你爹親前來,卻一直立在角落不曾開口說話。」
「前輩記性真好。」
「什麼前輩不前輩的,論年齡,我也沒長你幾歲。」
「是。」他再次抱拳。
支在小腰上的手放了下來,雲姨掠掠發,步下階梯,瞄了眼地上散落的碎銅錢,語氣帶笑。「嗯……你的功夫練得不錯,比咱們家幾個姑娘都強,但力氣可比不過金寶兒。」
「雲姨?」竇盼紫不以為然地嚷著。
「叫什麼叫?特別是你,練那個啥兒刀法呀?沒給你飯吃嗎?有氣無力的,我瞧連隻雞都砍不死。」
「唔……」她也清楚這些天自己的狀況不佳,做什麼事都心浮氣躁的,彷彿有件事懸在心上,七上八下,細想,卻又不知到底為何。
下意識地,她偷偷覷向關無雙,見他竟是露齒微笑,她臉頰微赭,反射性怒瞪了他一眼。
雲姨又問:「你上九江所為何事?難不成只為了還咱們家阿紫的大剛刀?」
「雲姨,今日九江府衙會議,是由大姊夫鷹雄出面主持,消息肯定在道上傳開,今日與會之人必然不只鄱陽一帶的英雄豪傑,岳陽關家的人會出現在這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竇來弟向來心思縝密,專注地擦拭自個兒的九節鞭,頭抬也沒抬。
關無雙從容頷首,語氣清朗,「九江府衙的聚會適才已經結束,在下先行過來,特將兵器歸還給竇四姑娘。」
「呵,你倒有先見之明,快我阿爹一著,若然我阿爹轉回,這四海鑣局瞧你進得來進不來?」竇來弟心型臉蛋漾出一抹淺笑。
竇德男擰著眉心接著道:「還是進得來呀,不過……阿爹肯定要揮著九環大刀趕人家出去。」
「就算阿爹不在,四海也不能任他來去。」竇盼紫擎刀在手,猛然一個扎刀進步,刀尖對準他的門面。
關無雙竟是動也未動,細長的眼顯得深邃,若有所思地盯著離鼻尖不到一寸距離的刀尖,又順著剛刀移向她的小臉,與她對視。
「喲,這會兒是怎麼啦?精神百倍,起死回生,比川劇變臉還神。」雲姨瞇著水眸瞧瞧這邊,又瞄瞄另一邊。
「不都說了,問題出在刀上,如今剛刀找回來了,阿紫又生龍活虎啦。」竇德男附在她耳邊悄悄下結論。
「是嗎……」嗯,問題不在刀,倒是送刀來的這個男子挺值得琢磨的。
相較於竇盼紫嫣紅惱怒的小臉,關無雙卻突兀一笑,從容不改。
「不用四姑娘費力,在下也該告辭了。」
「咦?江雲姨柳眉輕佻,「別怕!咱們家老四又打不過你,不留下吃頓飯再走嗎?」
「雲姨?!」這、這什麼跟什麼嘛?!簡直是長他人志氣!竇盼紫瞪大眼,全然不敢置信。
「是呀二爺,咱們家阿爹怕咱們家雲姨,你留下來用飯,有雲姨當靠山哩,不怕不怕,呵呵呵……還有哪,上回的事還沒好好謝你呢,留下嘛……」竇德男跑到他面前,小臉誠摯而熱情。
「阿男?!」連阿男也倒戈,這傢伙真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上回的事……指的又是什麼?
此刻,相同的臉容,兩種極端的神情——
關無雙垂首瞧著竇德男可親的臉蛋,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張惱怒的容顏,直是……無理可循,都不曉得著什麼魔了。
「多謝好意,在下心領了。」他抱拳,瀟灑淡笑,「告辭了。」接著旋身便走,頭也不回地跨出四海鑣局。
「唉,阿紫,你又把他給氣走了。」竇德男大大地歎了口氣。
竇盼紫也不回話,默默地收回剛刀,巧肩瞬地垮了下來,感覺剛回籠的力氣又莫名其妙地消散無蹤了。
為什麼……
為什麼呵……
她到底是怎麼了?
第五章 明月雙歸
關無雙拜會四海之事,大夥兒默契十足,自然沒向竇大海透露一句。
只是乍見竇盼紫的剛刀竟失而復得,他老大一邊扒飯、一邊提出心中疑問,竇盼紫支吾其詞半天答不出來,竇來弟卻笑咪咪地丟出一句話——
「阿紫的剛刀刀柄上刻著『四海竇四』,依阿爹和四海在江湖上的名氣,誰拾到這柄刀,還不知要送回這兒來嗎?」
「呵呵呵,對對對!」竇大海猛點頭,好幾顆飯粒黏在落腮鬍上,衝著竇盼紫道:「人家幫你把刀送來,可要好好酬謝人家啊?」
「唔……」竇盼紫臉紅了紅,夾來一塊豬腳用力咬下。
「有,她謝過了,都不知多有禮呢。」雲姨盛來一碗湯,秀氣喝著。「本來還想留下那人一起用膳,可是擔心姊夫會不高興。」
「咱兒幹嘛不高興?!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他還專程把阿紫的刀送來,這樣的好朋友一起坐下來喝酒暢談,咱兒高興都來不及哩!」
「是嘛?」雲姨淺笑,「那好,下回若有機會,我便替姊夫留他下來。」
「如此甚好。呵呵呵……要是他有酒量、有酒膽,咱兒就同他乾上幾罈佳釀,這才真正痛快哩!」
竇盼紫掀了掀唇欲開口,桌底下一隻柔荑暗暗伸靠過來,在她大腿上用力一掐。
「嘶啊——」
「怎麼啦?阿紫?」竇大海扒飯的動作一停。
「沒、沒事。」嗚……痛啦……
雲姨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湯,「對,沒事,乖乖吃飯就沒事了。」
☆ ☆ ☆
晚膳過後,竇盼紫點燃房裡燈火,將剛刀抽出刀鞘,靜靜地凝視著。
她握住刀柄,勁力陡出,刀與手臂成一直線,那銳利的鋒芒在火光下搖曳,寒光隱隱。
離開她掌握的這段時間,看得出來這剛刀仍被妥善保管著。
房裡有些悶,她頭一甩,將刀還鞘,接著推開房門踏出,步進後院小小的天井下,在廊下的台階上曲膝而坐。
「阿紫……」
她循聲調頭,見竇德男也推開自己的房門,探出小小頭顱。
「什麼事?」她問。
「你心裡還在不暢快嗎?是不是……還在生關家二爺的氣?唉,他人挺好的,有義氣又精明,你和他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竇盼紫神情微僵,口氣也僵,「為什麼你們老幫著他說話?」
「因為是你誤會人家了嘛。」
「我哪有?!」
「唉唉,再不說真要憋死了。」
竇德男跨出房門,一屁股擠到她身邊,「你老是罵二爺陰險惡劣,還把上回悅來客棧火燒船的意外算在人家頭上,實在很不對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