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我還是想不通,住在這裡你依然可以發揮你的影響力,去幫助那些小孩子。」淡然地拉拉垂落在身畔的絲瓜籐及葉子,NICK外表看起來雖是平淡平常,但老金他們誰都沒有忽略他聳起的肩線所代表的意思,那表示當他想知道答案時,即使早泰山崩頂於前,他翻山越橫也非達到目的不可。
緩緩轉動頭,看了看老金和阿進那種急切想知道答案的表情,小李站了起來,由稀稀疏疏的瓜籐蔓葉間,仰望著夜幕中點點的星光。
「其實,我想搬出去的念頭,已經存在有好一陣子了。」將積存心頭已久的心事說了出來,令他有股如釋重負的輕鬆感洋溢全身。
在座的三個人面面相覷,而後老金清清喉嚨先開口。
「小李,咱們三個跟你是推心置腹的老夥伴了,如果我們有什麼失禮或冒犯你的地方,大可不必客套……」
「是啊,還是我的手藝退步,讓你受不了?我知道最近我煮的東西比較沒油沒味的,是阿紫堅持要我們吃這種健康飲膳的。如果你不喜歡,那我盡量改回去就是。」迫不及待地嗅嗅茶香,阿進一口喝進那杯茶,停在口裡品嚐其中的甘甜溫潤。
雙手拄在下顎,NICK沉吟了許久,這才用手撥撥他已略微灰白的兩鬢。「或者,是由於柔柔的公司擴展太快,加重了你的工作負擔?」
很快地在NICK、阿進及老金肩膀上捶了捶,小李堅定地搖搖頭。「不,沒有任何原因。我的意思是指,我要搬出去跟你們沒有關係;也跟柔柔、阿紫和宇薇沒有關係。我只是……想要搬出去。」
阿進還想再說些什麼,但NICK和老金伸手制止了他。
「好吧,小李,如果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那就去做吧。哪一天想搬回來了,就搬回來吧,那個房間永遠都為你空在那裡。」拍拍小李的肩,NICK說完之後,便再也絕口不提這檔子事,只是慇勤地為大夥兒倒著茶,吃些瓜果甜點聊天。
雖然滿腹疑惑,但阿進還是很努力的忍耐到小李帶著那兩隻叫大麥和小麥的斑點狗去做例行的夜間慢跑時,這才爆發出他一大籮筐的問題。
「NICK,你們為什麼要答應讓那個傻大個兒出去自己住?他那個人啊,會照顧自己的話,我范進兩個字倒著寫。他從前由老媽照料,十七、八歲到中東去之後,老闆又派了一大堆人來服侍他,哼,我看他八成連燒個開水都有問題,如果……」被阿進逮到機會,他可是絲毫時間都不放過,劈哩啪啦就是一大頓牢騷脫口而出。
NICK沒有回話,只是瞇起眼,看著沿著圍牆迅速移動的男人和兩條狗,那被路燈投射的光線越拉越長的影子。
莞甭一笑地捶了阿進胸口一拳,老金臉上帶著謎般的微笑。「阿進,你怎麼知道小李是『自己住』呢?」
被老金的話堵得啞口無言,阿進過了幾秒鐘才找得到自己的舌頭,他張口結舌地來來回回看著老金和NICK,然後慢慢地點著頭自言自語。
「是啊,搞不好那小子是……」他猛然抬起頭望向NICK和老金。「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我沒注意到的事啦?」
「也不盡然,只是猜測而已,」站起來伸伸懶腰,NICK伸手捶捶尾椎骨。「啊,年紀大了,還是趕緊去找柔柔幫我捶捶背。明天見了。」
目瞪口呆的看著NICK的睡袍飄了老遠,阿進這才恍如大夢初醒般的回過頭來瞄著老金,只見他整個人都快埋進他很少離手的財經雜誌裡去了。
「喂,老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柔柔的按摩技巧可是經過正式拜師學藝的,我還正打算建議她開班授徒,再開家正正經經的按摩院哪!」老金的聲音悶悶地自雜誌後面傳了過來。
翻翻白眼,阿進不耐煩的自老金手裡抽走他的雜誌。
「我不是說柔柔的『馬殺雞』(MASSAGE)技術,我說的是小李。」
「小李?」老金還是一副沒有進入狀況的德行。
「我是說,你們就這樣任他搬了出去?」
「要不然你想怎麼樣?」
「呃.....這.....」被老金這麼一問,阿進還真的是啞口無言,但他總覺得似乎不該就這麼不聞不問的,畢竟大夥兒都是十幾年的哥兒們了。
露出個極富魅力的笑,老金很快地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雜誌,安詳又自在的躺靠在籐椅上頭。
「阿進,稍安毋躁,NICK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你不會不明白。只是,在我們三個人都結婚之後,也該輪到小李了。」推推金邊眼鏡,老金深褐色的眼珠,透露出幾許幽默的光芒。「我們總不能將他牢牢綁死在我們身邊,當一輩子的老光棍兒吧!」
阿進大大不以為然的瞪大眼睛。「我可沒那個意思。難不成待在咱們身邊,他就沒法子找個女人結婚?」
聳起兩道略濃的眉,老金彈了彈手指。「是嗎?你要他怎麼談情說愛?一面當保鏢一面談,還是將女人帶在車上,邊開車邊談?」
想想也是有道理,但阿進還是對小李的堅持搬出去住,挺不能釋懷的。「我想也是啦,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相信他總會再搬回來的,我十分確定,因為他的父母都已經過世,唯一的妹妹又嫁了個來台灣傳教的老外,現在跟丈夫到非洲去傳教了,除了我們,他在台灣可以說沒什麼親戚朋友。」捲起雜誌揮了揮,趕走越聚越多的蚊蚋,老金也伸伸懶腰地打著呵欠。「我也該去睡了。阿進,別操太多心,小李不是個小孩子了啦,嗯?」
目送老金也消失在厚重的大雕花木門後,阿進啪一聲地拍在穿著短褲的大腿上,悻悻然地看著手掌心內的一灘血。「要命,這可不要是埃及斑蚊才好,要是得到登革熱,那可就累了。」
遠方傳來幾聲尖銳的口哨聲,阿進踮起腳尖,自爬滿長春籐和九重葛的牆頭望出去。看到那兩隻破壞力十足的恐怖分子,正如兩支白色火箭般的衝向佇立在黑暗中的小李,而後一人二狗緩緩地向房子的另一端跑去。
「別人可能會被你那一身的肌肉給蒙倒了,但我可不會。小李,你這個單純的傻大個兒,這回這麼堅持搬出去住,這其中八成有問題。」仰頭瞪著皎潔的月色,阿進搖頭晃腦地吟哦了半天。「嗯,基於朋友一場的分上,我最好還是注意些,免得你這小子的錢都被女人給搾光了。」
打著呵欠,阿進搔搔他凌亂的頭髮,將茶具和零嘴全亂七八糟地堆在茶盤上,端起托盤,他趿著扁厚的拖鞋啪啦啪啦地踱進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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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音樂響遍了每個角落,怪手和拿著圓鍬、十字鎬的工人們忙碌地進進出出,載滿了廢土的卡車川流不息地穿梭在越來越頹圮的修車廠前。
滿意地看著工頭手裡的藍圖,抬起頭看著越顯陰霾的天空,小李抿抿唇。「看樣子這個颱風已經逼近了,我們有沒有可能在颱風登陸前,把這些房子的廢土都清掉?」
「趕一趕的話大概沒問題。李先生,你放心好了,台灣的颱風能嚴重到哪裡去,習慣了啦!」工頭笑露出被檳榔汁染紅的牙齒,不以為意的說道。
望著歪歪斜斜的招牌和拆得七零八落的斷垣殘壁,小李摸摸下巴,對這越來越悶熱的躁鬱感到不安。雖然工頭說得沒有錯:在亞熱帶西太平洋樞紐上的台灣,對地震和颱風根本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但對這個被氣象局預測為強烈颱風的賀伯颱風,小李直覺上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
「或許吧,但我想我們還是盡點人事,畢竟早些把這裡清理乾淨,颱風過後,我們也比較容易清理整頓,再開始重建。」
「嗯,我明白李先生的意思,我會叫他們加快速度的。」工頭說完即向著怪手走過去。
站在那裡環顧著破舊的鐵皮屋被拆成一片片的碎片,小李突然有股極度的滿足感,那種感覺就像是盼了很久,終於得到自己心愛玩具的小孩般的心情。
在飄飄蕩蕩這麼多年之後,他終於定下心買了這間修車廠,這其中除了因為那些飆車小子需要間做為支持上課用的教室之外;對小李自己而言,在當了那麼多年影子般的保鏢後,他也想有份較為正常些的工作,那種……簡而言之,就是可以朝九晚五,可以遞出名片,大大方方的介紹自己而不用受猜忌的眼光洗禮的日子。
眼尾的餘光見到在後頭那邊有著動靜,小李往那個方向張望了幾秒鐘,邁動著長長的腿,逕自往那個有棵大榕樹如傘般遮蔭的遮雨棚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