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妳的意思……」她的肢體語言盡收眼底,小李不置可否地牽動著嘴角。
「我除了會做帳之外,還可以幫你管理這個修車廠。因為我做很久了,這裡每個人的底細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我當經理的話,我有把握可以把他們管得死死的。」會計繞過桌子,來到那面透明的塑料片前,用嫌惡的眼光,鄙夷地望著外頭的囂鬧。
「看得出來妳待得蠻久,而且也很受葉先生照顧和器重……」蹺起二郎腿,小李白她臉上無懈可擊的妝,再一路往下看到她腳上的名牌皮鞋,對一家小修車廠的會計而言,要花她幾個月的薪水,才能買套華倫天奴套裝呢!
「嗯,企鵝他那個人啊,就是花了點,不過倒是挺大方的。李老闆,你剛才宣佈要整修廠房跟宿舍,那我是不是也要休假?」對小李冷冷淡淡的態度感到不安,會計試探地又繞回小李身邊。「其實啊,有很多修車廠來找過我,要挖角耶,但是因為企鵝捨不得我走,所以我就留下來了。要不然隨便哪一家的薪水也比這裡多!」
「是嗎?」不動聲色地瞄瞄面前的帳本。「妳在這裡之前,做過幾年會計?」
「啊?」被小李的問題分神了幾秒鐘,她聳聳肩。「沒有,我畢業後就去賣報紙,企鵝常常去買煙啦、報紙啦,熟了以後他就安排我來當會計了。」
我想也是!小李低下頭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帳本上那些錯置凌亂的科目,還有歪歪斜斜的數字,掏出支票本,很爽快地依著她目前的薪水,大筆一揮即加了三倍。
「我想這三個月的遣散費,應該足夠讓妳撐到找到新工作。況且,依妳這麼炙手可熱的情況來看,大概不出三天,妳就可以找到新工作了。」
「你……你是說要把我遣散?你剛才不是說歡迎大家留下來?」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張支票,青一陣、紅一陣的神色在她臉上輪番更替著。
「我很抱歉,妳大概沒有聽清楚我的意思--我是指師傅們,至於妳……」小李兩手朝天空翻了翻,滿臉都是冷漠。
「是不是企鵝跟你講了我什麼?其實我跟他根本沒什麼,頂多只是出去吃吃飯、喝喝酒,我……他一直想要我跟他搬出去住,但我從來沒有答應……」憤怒竄上她修飾精緻的五官,上下起伏的胸口凸顯出她驕人的上圍,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聲叫道。
舉起手制止她說下去,小李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她。「葉先生沒有跟我提過任何關於妳的事,我也不想理會任何妳跟他之間的瓜葛。」
「那你為什麼要我走?」
逕自拉開門,小李在見到門口那個跟自己同時推拉門把的人時,愣了一下,而後轉向仍粗聲呼吸著的會計。
「因為,我的修車廠不用女人。」他輕輕地說完,轉過身上前招呼那個戴著棒球帽的小伙子。「有事嗎?」
菲碧張口結舌地杵在那裡,作夢也沒想到,這位新老闆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充滿性別歧視的沙文說法。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是女人,菲碧她……」會計一見到愣在那當口的菲碧,連忙將她列為舉證。
「我不管誰是菲碧,在『我』的修車廠裡,我絕不用麻煩的女人。請妳在今天下班前把帳本整理好--尤其是存貨。現在,呃,你是小辛師傅是吧?我們一起到醫院拜訪令尊好嗎?」不待面前或之後的人有何反應,小李搭著小辛師傅的肩,跨著大步地朝他的車行去。
菲碧尷尬得全身僵硬,別說是背後會計那對充滿憤恨的眼光如X光般的幾乎要在她背上灼出兩個洞;即使是在瀰漫著流行歌曲和人聲鼎沸的修車廠,此刻也突然像被抽乾了空氣的真空罐,只剩下老舊的收錄音機,老牛拖破車似的播放著已經絞帶絞得快報銷了的音樂帶。
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停頓下手裡的工作,或是談論著的話題,睜大眼,更有幾個如馬英明,下巴可能已經脫臼地擱在他脹起的胸口上。他們的視線在菲碧和新老闆的身上膠著住,直愣愣地瞪著目送他們離去。
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引起的騷動,小李打開駕駛座,示意菲碧坐上去,自己則好整以暇的坐在隔壁。
「會開車嗎?」看到菲碧肯定的表情,小李將鑰匙扔給她,自行將座椅調到舒服的角度,掛上墨鏡,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車子就交給你開,到了再叫我。」
看到他隨即很放心的抱著自己的胸閉上眼小憩,菲碧再瞧瞧修車廠內,那堆仍如被點穴而動彈不得的同事們,她深深地吸口氣,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內,聆聽引擎傳來的美妙嘶吼聲,隨即放下手煞車,任車子如脫柙猛虎似的衝了出去。
雖然在修車廠成天跟車為伍,對這在台灣被列為尊貴A級車種的車,也不是沒有機會接觸,但可以這樣完完全全掌控一輛最威風的BMW,還是令菲碧興奮得幾乎要唱起歌來了。
平穩、順暢,不愧被稱為車中之貴,菲碧愉快地將車駛進川流不息的車陣裡,一面在心裡暗自讚歎。眼尾餘光瞄瞄身旁那個閉著眼睛休息的男人,菲碧的思緒不由得倒回到他剛才所說的話--
「我的修車廠不用女人!」
他是什麼意思呢?站在門外,透過隔音效果不甚良好的門,菲碧聽到了他們大半的對話。其實會計是企鵝的女人造件事,別說是在修車廠裡,就是在同業間也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因為好大喜功的企鵝總愛帶著這個由報紙檔來的會計,到處去誇耀自己的本事:「我家的那個啊,娶來生孩子、服侍我父母就好啦,鄉下人土又不會打扮,根本帶不出場。這個就不同了,手腕強又會交際,可以幫我管車廠。我啊,哪天心情好就再多找幾個,一個管一樣,我就安心做我的大老爺,哈哈哈!」
而平日總以老闆娘自居的會計,依恃著企鵝對員工的態度,每日由企鵝供應的午餐,她就有辦法把每人一份五十元的便當,硬改成二十元,使得大夥兒必須自掏腰包買東西,否則根本吃不飽,哪有力氣工作?而這中間三十元的差額,全都落人會計的荷包裡了。
再者,每月發薪水是五號,以前企鵝親自管帳的時代,爸爸拿回家的都是現金,自從這會計走馬上任之後,大家拿到的全是她私人名義的支票,有時都拖到八、九號,待存入銀行再兌現,都過了七、八天了。聽說她是用這方法,在賺時間差的利息。
對菲碧而言,她並不在乎何時領到薪水,只要能在修車廠工作,可以每天都跟熟悉的油污味以及各式各樣的車子接觸,還有錢可拿,她就十分滿足了。
車子轉過一道大彎,在菲碧的讚賞中,靈巧地奔馳在這條她已經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害怕的路上。
在這裡,她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也在這裡,她頭一次憎怨自己為何要生為女兒身;也基於此,她立下了這輩子唯一也是最大的願望--成為一名頂尖的賽車手。
將車緩緩地往整齊得一如刀子劃過豆腐般的停車場駛去,菲碧咬著下唇的想著這位老闆的話,陷入沉思。
無論他怎麼說,我都非留在車廠不可。因為唯有經由這裡,我才能構到夢想的邊緣,離開了車廠,一切就全都完了。
瞇著眼睛地盯著他瞧,小李默不作聲地暗中觀察著這個開著車的年輕人。對他的冷靜和機敏的反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唔,看來這家修車廠還真是臥虎藏龍,在賽車比賽中他已經看過幾回齊彗國的表現,勇猛且凌厲的技術,使齊彗國在短短時日內,已嶄露頭角。
沒想到這位老辛師傅的傳人,開起車來,不獨有著流暢和齊彗國般的銳不可擋,更重要的是,他更多了幾分敏捷和機伶。
仍舊沒有睜開眼,但小李心裡已然打定主意,這人也是個可用之材,用來打響車隊的聲名之外,也可以用他來協助訓練那一曹小毛頭。
說到那曹小毛頭,小李忍不住要漾出笑意,現在那幾個澗逃家打架為家常便飯的小傢伙,大概已經在叫苦連天了吧!
雖說是小毛頭,但年紀可也都不小了,十八、九,等當兵的狂飆又沒重心的歲月。認識他們是源由於警方大力掃蕩?車族,這曹青少年成天晃著沒事幹,?車就成了他們發洩精力和舒發情緒的方式。
處於突擊檢查和強力掃蕩的情況下,?車族一路潰逃,從通衢大道被趕到荒僻的山路,而後,又被一再搗得四處竄逃。到最後他們只得集結在石氏企業大樓外,那兩條專為石氏大樓鋪設的四線道,立即成了他們的最愛,每夜煙臭和噪音囂嘯,連帶損毀了石氏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