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丈夫那陰沈的臉色,映苓大概也猜出了他內心的疑慮。「你怕戴上以後,人家用異樣的眼光看你嗎?」她柔聲問。
他還是不吭聲。
「我知道復健很辛苦,我們一起努力好嗎?」她極盡溫柔地勸他,玉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希望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他。「我會陪著你的。」
他低下頭,心神不定地瞪著兩人交握的手。
「其實你真的別太消極。」映苓柔聲繼續。「我問過醫生了,就算助聽器效果不好,現在還有人工電子耳呢。」
「人工電子耳?」鍾晏銘訝然揚眸。
「醫生說這是一種最新科技。」映苓解釋。「直接將電極植入耳朵裡,刺激聽覺神經,就算全聾了,還是有機會聽見喔!」
聽見妻子如此一說,鍾晏銘神情略略開朗,但眉宇仍是若有所思地鎖著。
「你還有什麼考量嗎?」映苓體貼地問。
「妳應該知道我現在在公司的情況,自從老董聘我當總經理後,林家人一直很不服我,如果讓他們逮到機會……」
「你擔心他們乘機要你下台?」
「就算一時不能將我拉下總經理的位子,也免不了閒言閒語。」鍾晏銘自嘲地一哂。
掩不住苦澀的神情令映苓心弦一扯,她伸手,捧起心愛男人的臉龐,堅定地注視他。
「我愛的男人,不是那種會怕閒言閒語的人。」她一字一句地說,神態既溫柔又堅決。「我愛的男人,當敵人來時,他一定會正面迎擊,絕不逃避。」
鍾晏銘怔住,迎視妻子清澈的眼,忽然覺得汗顏。「妳愛的男人,沒有妳想像得那麼強悍。」
「不,他是很堅強的。」她淺淺地笑。「就算他偶爾有軟弱的時候,也會有我陪在他身邊。」
他心口震盪。
「晏銘。」她輕輕地喚他,臉頰貼上他撞擊強烈的胸口。「這一次,我會陪著你的。」
他呼吸一窒,忽然想起十年前,當他面臨雙腿可能殘廢的打擊時,那時候,他以為她背棄他了,那時候,他日日活在絕望之中,要不是為了放心不下家人,說不定會一蹶不振。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失去了她,前途是一片黑暗,可是現在,他有她啊,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映苓。」他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像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骨子裡。
「我是你的妻子,不論遇上什麼事,我們都會同甘共苦,對嗎?」
所謂夫妻,不就是如此嗎?
他太怯懦了,有她陪在自己身邊,他何必介意旁人的流言蜚語?就算所有人都嘲笑他又怎樣?他有她相挺啊!
只要有她,他就有勇氣面對一切。
猶豫,從他眼底慢慢地褪去,他釋然一笑。「唉,我早就說了,妳真是我命裡的魔星,我拿妳沒辦法。」
「什麼魔星?」她不依地抬起臉,嬌嗔地搥打一下他肩膀。「是幸運星啦!討厭,人家那麼可愛說。」
「是,妳很可愛!」他笑著翻白眼,假裝很無奈。「也不知道害臊,有人會贊說自己可愛的嗎?」
「怎麼不會?這是實話啊!」映苓嘟起嘴。「不然你『中肯』地說說看,你老婆到底可不可愛?」狡黠的目光在他臉上徘徊。
「這個嘛……」他賣關子。
「要『中肯』喔!」她慎重地叮嚀。「不可以故意說反話氣我喔。」
他不禁朗聲一笑。「還說中肯呢!妳根本就預設答案了,我能說不可愛嗎?」
「當然可以啊。」她淘氣地眨眨眼。「要說就給我說說看。」話雖如此,她卻是摩拳擦掌,擺出一副「你敢說出來就要你好看」的姿態。
鍾晏銘笑得更大聲了,伸手揉揉愛妻的頭。「是!妳很可愛,我的老婆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女人了。」
「這還差不多。」映苓很是得意,眼波盈盈,紅頰生暈。「賞你一個吻。」說著,在他頰上啵了一記。
「才一個吻?」他揚眉,笑望著她的眼顯然不太滿意。「太小氣了吧?」
「你還想怎樣?」看出他眼神的不懷好意,她的臉更紅了,嬌艷宛如牡丹,含羞卻似芙蓉。
美到令他心跳狂亂。
他俯下頭,囚住她柔軟的唇,以實際行動來說明他究竟還想要什麼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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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中。
鍾晏銘注意到,與會諸人表面上認真討論,暗地裡常偷往他這邊瞄過來,他猜想,是自己戴在左耳上的助聽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雖然這助聽器很小,不仔細看不一定能發現,但既然已經有人看到了,鍾晏銘索性也不閃避,大大方方地調整助聽器的角度,好讓入耳的音量能更清晰。
見他毫不避諱的舉動,幾個林姓主管開始竊竊私語,其中,自然也包括一向對他極為不滿的林乘風。
第一個發難的,恐怕就是他了。
鍾晏銘漫不經心地揣測,果然,會議剛告一段落,林乘風立刻發話。
「總經理,你還好吧?」
他淡淡地微笑。「我很好,多謝林經理關心。」
「你!」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給堵回來,林乘風足足愣了五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我說,總經理左耳上戴著的該不會是助聽器吧?」
「是的。」
「咦?」林乘風又是一愣,沒想到他認得如此乾脆,遲疑地跟幾個林家人交換一眼後,才惡意地問:「為什麼總經理要戴這玩意兒?你耳朵重聽?」
「是有點不靈光。」鍾晏銘神情依然平和。「以前在工地工作的時候,太疏忽了,有點傷到聽覺神經,不過不礙事,我現在正在做聽能復健。」
「不能動手術嗎?」一個非林姓主管追問。
鍾晏銘搖頭。「已經傷到聽覺神經了,動手術也沒用。」
「這樣啊。」那人蹙眉。
其它人聽了,眼中也都隱隱掠過一抹同情。
只有林乘風依然乖戾。「怪不得總經理以前老要我大聲說話呢!原來真的是因為你重聽啊!」
鍾晏銘聞言,皺了下眉,眾人原以為他要當場發作了,都繃緊了神經,沒想到他反而嘴角一揚,微微笑了。
「大家不用為我擔心。」他語氣溫和。「我右邊耳朵還很正常,就算左邊的不行了,起碼還有右邊的可以聽,相信我,這不會影響我工作的。」
眾人見他神清氣爽,顯然對此事已經看得很開,也都信了這小小的聽力障礙並不會影響他的工作表現。
林乘風卻是冷哼一聲。「真的不會影響工作嗎?總經理這樣,以後怎麼見客戶?要是連客戶說的話都聽錯了,那──」
「你夠了沒?!」一道嚴厲的嗓音打斷他。
林乘風一愣,原以為是鍾晏銘跟他槓上,沒想到開口的原來是財務部經理,正眼神陰沉地瞪著他。
「總經理上任後這段時間,到底做得怎樣,大家心知肚明,我不相信林經理能昧著良心說一聲不好。」財務經理板著臉,神情嚴肅。
「是啊,是啊,總經理這陣子確實很賣力呢!」一票人點頭同意,射向林乘風的目光都是不贊同。
林乘風一陣懊惱,正想反唇相稽,身旁一個林姓主管急忙扯住他衣袖,用眼神暗示他別再鬧了。
「你幹麼不讓我說話?!」林乘風怒咆。
「你沒見到,現在大多數人都站在他那一邊嗎?」那人放低音量,警告他。
林乘風一凜,仔細觀察別人的表情,果然大家都是義憤填膺。
他閉上嘴,頓覺狼狽。
鍾晏銘旁觀這一幕,有些驚訝。他早料到林家人必會拿他的聽力障礙大做文章,卻沒想到其它主管會一力相挺自己。
看來這場派系鬥爭,他已逐漸佔了上風。
他微微一笑,從公文包裡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邀請函,一人發了一張。「內人跟我打算在下個週末補辦結婚喜宴,希望大家賞光參加。」
「鍾總要辦喜宴?」眾人接過設計得精緻典雅的請帖,又驚又喜。
他笑著點頭。「請各位務必賞光。」
「那當然,我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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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美的星空下,做最美的新娘。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們還年少輕狂的時候,鍾晏銘對她許下的承諾。
如今,總算實現了。
望著鏡中那一抹穿著白紗的倩影,映苓感覺胸口微微地揪痛著。
不是難受,是開心,或者,該說是一種夾雜著痛楚的無上喜悅。
她終於能穿上白紗了,終於能和自己心愛的男人,手牽手,相偎相依,一起走人生路。
映苓甜甜地微笑,走到窗前,掀起簾幔,望向樓下的庭園。
為了辦這場遲來的喜宴,盧家父母傾盡了全力,誓言要給女兒一個最難忘的婚禮,草地上一張張形狀各異的餐桌,擺上鮮花,點燃蠟燭,妝點得溫馨浪漫。
仰頭凝望夜幕,滿天璀璨的星子也像是上天特地送給她的新婚禮物,美得像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