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他總算明白,何以自己房中每日都有幽香的鮮花擺設。只是看看那幾個輪番添 柴加水的伙夫,道格忍不住私忖:究竟是怎樣的豪富貴戚之家,才能有如此的陣仗!
垂手而立在門邊的衛士們,在見到道洛時,都不約而同地掄起手裡的長槍、尖矛或 是刀劍。但姬澐伸手推開他們,踹開門拉著道洛筆直地闖進那間滿佈馨香的房間。
「快,他們就快追到這裡來啦!」將門關上,姬澐推著道洛往床上那位半斜躺在床 柱側,正偏著頭讀著手裡的書冊的女孩身旁擠。「快進去裡面的隔間。小姐,我把公子 藏在妳這兒,倘使那些鷹爪衝進來,料也不敢對小姐造次的。」
還沒看清楚那女孩兒的相貌,道洛已經被連推帶擠地塞進那處約莫一人寬度的空隙 。意識到腳畔有拉扯的感覺,他緩緩地低下頭,看到只有著扁平五官,短短下顎的哈巴 狗,正興趣盎然地玩弄著他靴上的繐子。
「姬澐,這麼做好嗎?萬一……」那女孩兒似鶯啼婉轉,又似乳燕般清脆悠揚的聲 音才剛響起,姬澐已經舉起手指在唇問,示意她噤聲。
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紛紜而至,在幾聲巨大的敲擊門框後,門哎呀一聲地被推開— —「大膽,你們可知此處是何人的閨房,竟敢如此無禮的闖入,該當何罪?」對著為首 的那幾名將領嬌喝,姬澐雙手插在腰際冷冷地盯著他們。
「奴才是領令而來捉拿私闖佛寺的歹賊,請見諒!」
對著床上的女孩兒屈膝為禮後,為首那位將領根本瞧也不瞧在一旁喳呼著的姬澐, 兩眼炳炯有神地盯著玥妍。
平靜地面對他,玥妍抱起了一直趴在身畔,此刻對著闖入的大批人馬狂吠的狗。
「諸位都是有公務在身,我也不敢阻攔各位。只是我這狗只要見著了陌生人,必定 狂吠不止。我在此讀詩已半個時辰,都未曾見生人進來,狗也不曾吠叫。我想那賊恐已 逃遁,或躲藏在宗廟之內。諸位還是快些去追捕,莫要驚擾到列租列宗的安寧。」緩緩 地拍著狗的頭,玥妍輕柔的聲音似陣風般拂過所有人的耳膜。
看了看玥妍懷裡不時做勢要撲咬而來的狗,將領伸手一撣,所有兵卒立即沒有聲響 地快步退去。
等到那陣陣刀劍撞擊的鏗鏘聲停止後,玥妍這才重重地歎口氣。「公子,你可以出 來了。」
俐落地自床上跳下來,道洛才想向她拱手為禮道謝時,那條狗突然一躍而撲向他, 咬住他的手指即不放。
「雪球,放開公子,快!」在玥妍驚慌的喝叫中,那條狗這才悻悻然地鬆開口,但 仍不停怒視著道洛,並且繞著他打轉地低鳴。
「公子,這狗自幼即受訓練為護衛之用,剛才你向我揖手為禮,它以為公子或許要 對我不利,故攻擊公子……」低著頭為道洛的傷口塗抹藥霜,玥妍低聲說道。
閉上眼睛地懷想那段日子的溫馨感受,道洛聞著熟悉的香味,心裡雪亮地明白:她 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姐!
雖然他很努力地想看清她的容貌,但燭光閃動且她粉頸低垂的情形下,要辨視她的 五官,仍是相當困難。
「小姐,公子的傷由奴才來處理就好……」跑到他們之間,姬澐強行將小姐送回床 上,自己則吆喝著那些衛士將道洛送回房間。
***
從此以後,道洛並沒有再見到那位渾身飄著異香的神秘小姐,但卻常和她以詩相和 。這份雅興,還是緣起於那條召喚雪球的哈巴狗。
當他逐漸可以在寺內活動時,姬澐曾告誡過他:不許逾越過那片絹紗所築起的花園 。但被那位小姐所激起的濃郁好奇心,卻使道洛無法自持地每每漫步到花園外,遙遙地 凝視著那座在煙霧縹緲中的屋宇。
或許是因為曾咬過道洛,雪球每次見到他,便自顧自的玩耍著他靴子的繐子。
「雪球……」看著狗兀自地咬著繐子,道洛索性將其高高舉起,此時卻自它頸畔掉 落下一塊玉牌。好奇地撿起來一看,娟秀的字跡,在暖白羊脂玉上寫著「雪球」兩字。
心念一轉,他提筆寫下首詩經中的「睢鳩」篇,將之繫於雪球頸圈之內,再將雪球 放回那片朦朧的花園中。
藉著詩經為媒介,他和那位小姐以詩為輔,魚雁往來成了他每日最期盼的事。間或 在詩詞中,他也會插進一兩句關於自身的處境,有感而發的心聲。
小姐的回信倒都是很簡短,大抵不外鼓勵他忍耐待機,等候適當的時候,再創事業 。
那天合該有事,當他躺在床榻之上讀著小姐由雪球送來的尚書時,雪球磨磨蹭蹭地 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外頭傳來粗魯的叫嚷聲——「這廂房為何不能讓我住?你可知我是 誰?我乃堂堂張丞相之子,當今聖上寵妃張貴妃之弟,論今朝中皇親外戚中,有哪個人 會比我尊貴?何以我不能住進這間廂房!」在一群身著袈裟和尚勸阻之下,那個有著扁 扁酒糟鼻、酒氣沖天的紈待子弟,正猖狂地大吼大叫。
「張公子,這廂房已經有位貴客借住……」
「貴客?他是個什麼東西,叫他給我滾出去!」
「張公子,佛寺乃給人方便之所,老納實在……」
「去去去!今天本公子帶來了訂金二千兩,你定要將那個佔住廂房的人趕走。我問 你,他付你多少食宿費……」一把抓牢了住持的前襟,張虎扁扁的朝天鼻孔,一張一合 地張合著。
「這……這……」急得滿頭大汗,住持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自床上一躍而起,道洛似乎感到身上掉落了什麼東西,但他無暇審視,只是悄悄地 從後院走出去,巧遇迎面而來的姬澐,他皺緊了眉頭地上前迎向她。
「姬澐,這些時日叨擾小姐甚久,我想趁此時機離去,小姐和妳的救命之恩,史道 洛來日商報。」
面對他的辭行,姬澐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公子,這張虎每隔一段時是便要來鬧 一鬧,他妄想攀娶我家小姐的事,已是眾所周知的笑柄,公子可以不必理會他。」
「不,姬澐,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待辦。就此告辭,並請代為向小姐辭行。」背起 了那個早已暗暗打點好的包袱,道洛就這樣遠離了那間佛寺。
而小心謹慎的姬澐,在送他出佛寺時,用的仍是如他在病中的手法:將他雙眼罩上 黑巾,由衛士牽引著行進。
起初道洛還想利用步距來測出這佛寺的所在。但那衛士似乎是明瞭他的心機,故意 帶著他繞行很久,最後,那衛士將他帶到一處隱密之處,拿去眼罩。
「公子,奴才就送妳到此。請公子不要試圖找回佛寺之路,小姐身份不同凡人,公 子若一味追究,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那名衛士說完,覷著道洛不注意,立刻拔腿就 跑,待道洛回過神來之際,早已不見他的蹤影。
望著那兩顆大大的骰子所做成的燈籠,上頭用朱紅的筆寫著「賭」字。他朝裡面張 望了一下,見到若乾似曾相識的面孔後,急急忙忙地走了進去。
裡面那些吆喝著要賭客們下注離手的莊家,在見到道洛後,個個露出欣喜的表情, 三三兩兩打著暗號,彼此傳遞著消息。不一會兒,披著狼皮,頭戴黑狐帽的桑奇出現在 眼前,他必恭必敬地宣佈道洛為賭坊的老闆,自己則慎重地將道洛迎入那別有洞天的後 堂中。
「主子,請恕奴才護駕不力,使主子受傷受困。」雙膝筆直地下跪,桑奇不住地磕 頭道。
「唉,好兄弟,那天若不是庫平與你拚死救駕,今日我史道洛恐早已一命歸西了, 你何罪之有?」
「主子,那是奴才殺退來敵,又返回那條暗巷之時,已經找不到主子的蹤影。奴才 心想主子身受重傷,必然走不了多遠,所以和弟兄們在附近搜救近月,卻絲毫探聽不 到主子的音訊。奴才和弟兄們商量的結果,如果主子被他人搭救走了,必然會設法放出 消息,讓奴才們知道。但倘若主子遭歹人趁火打劫,那方貴重的碧璽,定會出現江湖之 中,所以奴才們開了這家賭坊,一方面可做為搜尋主子的大本營,另一方面可放出消息 ,吸引那塊碧璽前來。」
聽到桑奇這麼巧妙的計謀,道洛也不由得點頭稱好。伸手到懷裡,想要掏出那方代 表他世襲身份的碧璽,但接連地撈找了半晌,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終致灰白無血色地 瞪著桑奇,吶吶得說不出話來。
發現到主人的面色有異,桑奇手一揮,那些原本擠滿大堂、欣喜的來朝見他們失蹤 月餘了的主子的部屬們,立即如潮水般無聲無息地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