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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蘭京

   

  「海雅!」站在一旁的亭蘭立刻以身子扶住向後倒的海雅。

   

  她不相信,她絕對不相信,她心目中的馭馬英豪絕不是這種可恥無膽之人。可是她雙腳卻沒有力氣站穩,癱軟虛脫的顫抖著。

   

  身側僕役趕緊上前扶她入座,亭蘭也跑道她身旁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可別在這個時候再犯哮喘了!

   

  「思麟他……」碩福晉驚駭得無法開口,牙齒不停微微打顫。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的兒子不應是這種人!

   

  「思麟是用戰略,卻被指控他貪功瀆職。」

   

  「戰略?」一家人都瞪大眼睛,等著大貝勒繼續說明。

   

  「思麟的戰略是留主要軍力於戰場,他自領一票精銳騎兵由戰場後方奇襲。因為探子有消息,準噶爾族的噶爾丹打算由兩面包抄清軍,所以思麟率領精銳騎兵打散他們後方埋伏的兵力,再殺回主戰場,一口氣殲滅準噶爾叛兵。」

   

  「這麼說來,思麟確實有立下汗馬功勞啊!」

   

  「但是擺在皇上面前的『事實』,是他以逸代勞。別人在奮勇殺敵時,他不見蹤影,等到大事底定,他才出來撿便宜。」

   

  「過份!為什麼要如此污蔑思麟?」海雅怒氣上衝,雙腳紮實有力的往地上跺,氣得全身發抖。

   

  「就是說啊!二阿哥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為朝廷效力,怎麼可以任人在朝堂上三言兩語就撤官除爵?」亭蘭加入海雅的咆哮陣容。

   

  思麒不語,陰寒冷冽的視線一瞬不瞬的盯著海雅看。海雅起先覺得意外,而後卻愈來愈不自在。

   

  怎麼,她哪裡說錯了嗎?

   

  「二阿哥何其冤屈,竟要受皇上降下這等莫名其妙的罪!」亭蘭忿忿不平的一拳重重捶在小几上。

   

  「問她啊。」思麒始終未曾移走她那雙冰冷透明的琥珀眼眸,像鷹一般的盯在逐漸倉惶的海雅身上。

   

  「我?」她緊張得有點不知所措,冷汗直流。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也全集中在她身上,令她更加侷促不安。

   

  思麒冷哼,似笑非笑的瞇起殺氣四射的雙眼。「在皇上面前狀告思麟的,正是豫王府的宣慈貝勒。」

   

  海雅渾身一震,整個人都涼透。

   

  「是……宣慈哥哥?」

   

  「怎麼又是他!」亭蘭氣沖沖的衝到海雅跟前。「到底他和你有什麼新仇舊恨,幹嘛老拿我二阿哥開刀當替死鬼?」

   

  「我不知道,我……」海雅無辜的搖著頭。突然,一道記憶閃進她腦海裡——

   

  我會讓你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陷害」,讓你看看我如何單槍匹馬,就可以輕鬆整倒一個人!

   

  海雅驚恐的瑟縮肩頭。她不敢相信,宣慈真的以此為報復,對思麟重下毒手。而她,正是間接害慘思麟的兇手!

   

  「現在你滿意了吧?你的『宣慈哥哥』到底要整我二阿哥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亭蘭又氣又怒,連眼淚都衝上眼眶。

   

  「我……我沒有滿意什麼,這件事……」

   

  「這件事與你脫不了關係!」

   

  海雅回眼驚訝的望向思麒,只見他撂下這句殘酷毒絕的話,看也沒看她一眼,自顧自的緩緩品茶。

   

  最教海雅痛徹心屝的,是碩福晉那雙排斥而冷峻的眼神。她一直都很喜歡碩福晉,福晉像她死去的額娘,寵她疼她,處處關照她,把她當寶貝似的愛憐呵護著。可是此刻她看不見福晉臉上有一絲一毫以往的溫婉慈祥,也沒有和藹親切的同情或諒解。

   

  她完全被孤立在家人的心門外。

   

  此刻站在正廳中的她,像是陷入敵軍陣營的孤軍。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會幫她。

   

  「叫元卿來。」碩福晉低聲命令。

   

  僕役們「喳」了一聲就急急退去。在場的人權都疑惑的望向福晉,不明所以。

   

  「這時候幹嘛叫元卿來?」亭蘭怪叫。

   

  碩福晉沉默了好一會兒。「元卿與宣慈貝勒的私交甚好,請他來看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海雅她家不也是和宣慈貝勒家友好,何不——」

   

  「住口!」碩福晉氣勢剛烈的打斷亭蘭的建議。「什麼『海雅她家』,她嫁進咱們碩王府,就是咱們家的人。不許再拿她當外人看!」

   

  「是,額娘。」亭蘭委屈的嘟著小嘴,眼眶泛紅。

   

  碩王府的人有身為貴冑的尊嚴,豈可向敵人低頭求情?海雅既然已是碩王府的一份子,自然不能做出向宣慈貝勒討饒的事情。

   

  「額娘,那我先告退了。」海雅低頭稟報。

   

  「好,去吧。」

   

  海雅對碩福晉投以感激的眼神。雖然福晉的面色依然沉重,但她對福晉仍把她當一家人看的心意,感到萬分欣慰。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思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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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數日,碩王府裡一片鬧烘烘。

   

  全家上下,親朋好友,都在為思麟被撤官除爵的事焦急奔走,而此番橫禍首當其衝的「二少爺」——已被削去貝勒封號的思麟,此刻卻正在家中槐院池塘裡,蹺著二郎腿閒閒讀兵書。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嬌小急促的身影突然從迴廊邊衝過來。

   

  「哎呀,嚇死我了。」思麟故作一副老奶奶犯心絞痛的模樣,不停輕拍著胸口,咧開爽朗開心的笑容。

   

  「大伙都在四處找你,原來你成天躲在這後邊小院裡。」海雅氣喘吁吁的說。

   

  「我沒有天天躲在這裡啊,我昨天是在芳樂樓,前天在粉頭兒胡同——」

   

  「你竟敢上酒樓、逛妓院胡同?!」海雅憤而狂吼,樹上鳥兒嚇得四散紛飛,思麟差點一跤滑進池塘裡。

   

  看來不管是多麼嬌弱的女人,發起飆來全是同樣駭人架式——一副河東獅吼的剽悍德行!

   

  「夫人饒命,我下次不敢亂開玩笑了!」才怪!這樣逗她玩,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生活多有意義。

   

  「不要跟我胡鬧!」她一掌打在思麟肩上,力道像是在拍灰塵。「阿瑪正想帶你去拜訪中堂大人,卻到處找不到你人。」

   

  「得了得了,反正又是四處找人說情,煩死了!」他又倚躺在池邊樹幹上,看他的書。

   

  「什麼煩死了?!」海雅一把抽走他的書,破口大罵,「現在每個人都在拚命為你著機會,替你申辯。你倒好,天天不見蹤影,悠悠來、悠悠去,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真的?」他喜上眉梢。

   

  「什麼蒸的煮的,我都快急瘋了!」

   

  「海雅,」他一把摟過她的腰,讓她安坐在自己腿上。「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我被削去的官職和封號?」

   

  「兩樣都擔心啊。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嗯……」他閒閒的閉眼思考。「愈是在乎的東西愈容易失去。凡事別看得那麼重,自在逍遙度日就好。」

   

  「是嗎?」思麟灑脫的態度令她有些意外。「你沒有在乎的東西嗎?」

   

  「有,但至少不是這次皇上處罰削去的封號和官職。」

   

  「那是什麼?」她好想知道。她發現除了思麟日常生活中的一點一滴,她還想多瞭解他的內心世界,想一起分擔他真實的息怒好惡、他的理想和抱負。

   

  「你啊,我現在最在乎的就是你。」

   

  「那這是什麼?」海雅蹙眉拿起手中的兵書。「自從和你成親以來,你的炕上或手邊總是少不了征戰謀略的書。可是你對這些絲毫不離手的東西隻字不提,你在壓抑什麼?」

   

  「噢……」他埋首在她胸前低笑。

   

  海雅只感覺到他在笑,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該說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撞對了,還是該感動海雅對他細密入微的觀察與體貼,讓她直直搗入他最不願公開的隱密角落?

   

  她說對了,他一直都在壓抑。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她撫著思麟的髮辮,擁著俯在她胸前的頭。「平日你看起來是很優閒自在,感覺生活很愜意,可是你的眼睛只在躍馬逐風的時候才會發亮。」

   

  「我的眼睛會發亮?」他抬頭眨把著一雙閃閃動人的大眼睛,頑皮的笑著。

   

  「不是這樣!」她輕輕一掌拍在他額頭上。她漸漸摸透思麟這種嚴肅場合中突如其來的搞怪舉動。「你像我阿瑪養的獵犬——」

   

  「我長得像狗嗎?」他只差沒把舌頭吐出來,學狗討賞。

   

  「你很皮耶!」海雅乾脆把他的腦袋再壓回自己的胸口,省得他三不五時的挑開她的話題。「我阿瑪養的獵犬很勇猛、很漂亮。出外打獵時它們都跑在最前頭,追逐獵物時特別的神采飛揚,眼睛會散發一種很獨特的光芒。可是當它們沒有被帶出去狩獵,養在牲畜欄裡的時候,一點精神也沒有。見到我時,它們雖然也是活蹦亂跳,但是眼睛沒有神,像是困獸。」

   

  困獸!多傳神的字眼,他的確是只被關在豪門巨邸內的困獸。他俯在海雅的胸前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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