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為什麼你要敵視『四靈』,把雙方的關係搞得這麼僵?」
「我不曾敵視過他們,倒是在查緝任務上常被他們擋道,反而被他們視為麻煩人物。」
「我聽到的卻不是這樣。」
「那當然,而且我也沒奢望你會棄百禎而聽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時閒適悠然的表哥比平常的他更凌厲逼人。「我只是……
想搞清彼此的立場.到底『四靈』和『四府』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怎麼,懷疑起我是否居心不良了?」他彎起俊美雙眸。
她艱困地一咽喉頭。「你是嗎?『四府』有沒有藉著權勢與查緝之便圖利自己?」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唯一圖利自己的,就是我堅守的賞善罰惡原則。我明白人性中難免會有小好小惡,我自己也不例外,但公義的大原則卻不能變動,也不能妥協。因為原則性的問題,不能談條件。」
這的確是她所熟悉的表哥。「但……」
「不明白我原則的人,只會就行為去判斷,下膚淺的結論,隨便定我的善惡。不懂我的人可以扭曲我、污蔑我、信口開河,可是你呢?」
「我無意侮辱你的人品,只是……」
「你已經用你的問題來侮辱我了。」元卿晶透的雙瞳中難掩失落。「月兒,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要捨棄我們之間的情誼與信賴?」
「我沒有!」她急切搖頭。
「可你已經動搖了,你讓百禎動撼了你對我的信賴、我的人格、我的原則、我的所作所為。你的問題,證實了你在動遙」她委屈地咬緊下唇,堅決地繃著小臉,既不承認,也不為自己辯解。
「月兒?」
他不出聲、不抬眼、硬邦邦地僵在原地,倔強地垂著頭。
元卿悵然,偌大的書房陷入漫漫沉寂裡。
「為什麼我們的關係會搞成這樣?」他輕歎。
「只因為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
元卿支著額角聆聽,狀似正在閉目養神。
「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居心,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好人壞人在做事時會用上同樣陰險的手段?」
「雖然手段雷同,但目的截然不同。善者是為了善,惡者則是為了惡。」
「可是不論是善是惡,我都無法認同那種尖銳對立、爪牙相同的手段!」她難過地握拳嬌喊。「為什麼要彼此為敵、彼此攻擊?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相互協調?世界那麼大,為何『四靈』和『四府』卻像兩頭野獸般,硬要站在同一條這上犄角相抵,徒增紛亂和危險?」
「所以我才要你快快嫁人,退出這場亂局。」他淡然道。
「我不想只因我是個女人,我就得被保護、就得逃避!」
「我也不是因為你是個女人才這麼做。」
「那是為什麼?」
「你沒有足夠的經歷與能耐承受這世界的真相,所以我出面替你頂。」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那份能耐?」她吼得將水珠震出眼眶。
「我知道你很努力、很拚命,但有些事是無法光靠努力就能達成,而是本質問題。
你的本質不是戰鬥,所以我教你技藝,卻不教你武功;所以你一面對激烈衝突,就會思緒混亂、信念動搖;所以你會團惑、會左右為難、會茫然無助。「
「我不懂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也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說你經歷不夠,承受不起這些複雜的道理,就由我來出面替你項。為什麼要一再逼問我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因為我拒當一個懦弱無知又沒用的女人!」她起身痛斥。
「我從沒說你沒用。」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法掌握的人還會有什麼用!」激動的嘶喊被抽泣聲沖得支離破碎。「我已經很努力地活出我自己的價值,我在易容功夫上精益求精,我想辦法為你多探得各方消息,我拚命在傳送情報的任務上盡善盡美,不讓自己有一點點失誤,結果我還是淪為一個廢物!」
元卿霍然站立,高大的身影逼得她邊退邊奮力吶喊。
「我是冰雅、我是半仙月嬤嬤.我的努力和成果同道中人全都曉得,可是卻仍擺脫不了被男人踐踏的下場!」
「是嗎?」
「先是你,要我像個普通女子般地嫁人了事;再是師父,親手傳授我一切技藝的人竟要我全數放棄,乖乖成親,相夫教子;而後是阿瑪,一個冷落我十幾年的父親突然跳出來亂收人家的聘禮,隨便定我的終身,我不是廢物還是什麼?」
「月兒。」
「我算什麼月兒?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心血,最後還是變回了沒用的小九。你們每一個人對我的肯定好像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有一個人慰留、沒有一個人惋惜,就毫不猶豫地把我所有努力連根拔起!」
「這是基於安全考量,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
「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保護!我沒那麼嬌弱,也不屑當那種沒用的蹩腳貨!我只是想和大家一同奮鬥、並肩作戰。我不懂的事我願意學,你可以教我;我缺乏的經歷我願意去開拓,只要你給我機會。為什麼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來剷除我,還要我嫁給一個最初訓練我、最後卻阻絕我的師父?」
「月兒。」
「我一直明的暗的表示著:我不要嫁、我不要,可是沒有人聽見我的聲音,無論我喊得再大聲也沒有用!」她激切地顫抖,憤恨尖嚷,舞動著滴上顆顆滾珠的小拳頭。
「我不願違逆你的好意、不敢傷師父的心、不想頂撞你們在我之上的權力。但我一點都不想嫁給師父,一點都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職務。你們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可是為什麼都不理會我真正要的是什麼!」
元卿無語,看著縮在牆角急遽顫抖的小身影,聽著一聲聲令人憐惜的抽泣。
兩個人,兩種立場,兩樣心思,都為彼此設想,也都被彼此所傷。
她不是柔順的凡俗女子,也不再是他年幼無知的小表妹。她已經成熟到會思想,會反抗,甚至玩起翻天覆地的大騙局也不見退卻與悔意。她已經不再是他掌心的小月兒。
「你和天魁師父的婚事,我會去叫他撤掉念頭。」
落寞的沉吟令她微怔,茫然哽咽。
「我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父親。你阿瑪既然出面處理你的婚事了,就不需要我多管閒事。」
他靜謐地轉回座前駐足,任冰雅窺視他空洞的側顏,許久不出聲。
「表哥?」
「至於月嬤嬤的身份和算命鋪,」他思索半晌。「我建議暫時收起,另覓陣地。畢竟那裡已經完全被『白虎』摸透,連你和天魁師父的婚約他都挽得到,這個據點必須放棄。」
冰雅眨巴著晶瑩淚眼,緊盯他的凝重神情。
「你換掉月嬤嬤的身份,另外塑造一個新角色。原先與探子們聯繫的關鍵人物……
我會自己想辦法。「
她不會被踢出任務之外了?「你要想什麼辦法?短時間之內,你要上哪找人代替月嬤嬤這麼責任繁複的樞紐?」
「那是我該操心的事,你不必多問。」
他的背影令冰雅心酸,清冷的低語更令她深感愧疚。
她在做什麼?只顧著意氣用事,黨忽略了自己無形中加重了表哥多大負擔。
「你已經被『白虎』完全盯上,為了安全著想,明天起我會派三名侍衛護在你周圍,以防對方找你下手。」
「三名大漢把我包圍得密不透風,『四靈』豈不是更容易揉出我們的動向?」
他閉眸捏緊鼻樑,深蹙眉頭。「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實在沒有足夠的體力去設想那麼多。」
「天魁師父怎麼辦?」
「什麼?」
「你不是說要跟他取消掉我的婚事?你不怕這一說,就打壞了你們多年的友誼與合作關係?」
「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他苦笑。
「天底下好人那麼多,你為什麼挑中他做為我的夫婿人選?」
「因為我們交情夠深、距離夠近,如果他辜負你,表哥自會出面做你的靠山,替你討回公道,或是出了什麼事,也方便就近照應。再說,天魁會看在與我交往多年的份上,特別包容你,有什麼利益定會管你爭取,不讓你在夫家受委屈。」
她沉默地怯怯走向孤寂的背影。表哥什麼都替她想好了,連她父兄不曾替她關照到的層面,都一一細密打理。他設想的不是一樁婚事,而是她的一輩子。
「不過,沒有考量到你對他的感覺,是我失誤。男女間的感情偏本就重於一切——」
「我願意嫁給師父。」
元卿蹙眉回首,嬌小的人兒正杵在他身後,懇切地抬望著他。
「你不必勉強自己。」
「我沒有。」她輕柔細語。「這回我是真心接受這門親事了。」
他無法精準地觀測她的神情,只得疑惑地撫上她臉龐。沒有淚,沒有愁容,沒有顫抖,吐息安然,神態從容。
元卿並沒有深感安慰,更無欣喜,眼瞳反倒格外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