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你若想跟著我就別再扯那些有的沒的,否則我絕對立刻送你回到你家人身邊,明白嗎?」
鈴兒神魂未定地瞪著他,哽咽了兩聲才不甘不願地哭著點頭。
海棠一把拉她起來,漠然收拾著電梯口凌亂的東西。
「你幹嘛對關於靈異的話題這麼敏感?」
他愣了一下,回頭望向神魂未定的神阪玲奈。看她故做強悍、臉上卻仍掛清淚的模樣,他很難強迫自己繼續殘忍下去。
「凡是關於靈異的話題,都會令我不愉快。」
「為什麼?」
「時間不早了,你該上床休息。」他拎起大小雜物推她進門。
「可是你只說這種話題令你不愉快,你沒說為什……」
「你父親明早八點就要接你去醫院檢查,我勸你最好現在就回房就寢。」
「我才不要去醫院做什麼檢查,我……」
對講機傳來的電子音訊切斷她的抗議。
「你父親來了。」海棠執對講機回頭傳話時,把她嚇得雞飛狗跳。
「他來幹什麼?」現在才午夜十二點,離接她去醫院的時間未免太早了點。「他對我死纏爛打得還不夠嗎?他從我們離開醫院後一直打電話來搔擾得還不夠嗎?我不都已經乖乖接聽他的電話了,他還想怎樣?」
任憑她怎麼嘰哇亂叫,海棠硬是逼她擺出感激的笑容,謝謝父親深夜特地跑來為她送上她從小不離手的寶貝床伴……
德國史黛弗製造的典藏級泰迪熊。
鈴兒又嗯嗯啊啊地應付神阪先生一個多小時。送走離情依依的父親後,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
汗。幸好她清醒之後就一直堅持要跟海棠走,否則若被這種親人接回家安養,她鐵定完蛋。
「我五歲以後就不玩布娃娃了,現在居然要我抱著這玩意兒睡覺!」鈴兒對著泰迪熊大皺眉頭。「布娃娃倒也罷了,誰會抱頭布小熊睡覺?萬一母熊跑來了怎麼辦?」
海棠根本不理她,逕自回書房。
「還好你在我父親來之前就把丟出去的行囊撿回來,不然你就完了!」她理直氣壯地追上去討人情。
「我還巴不得他看見我轟你出去的那一幕,」「為什麼?」她楞楞看著戴起眼鏡埋首工作的海棠。「那種場面要是給他看見了,你怎麼辦?」
他自黑暗書房內桌上的小檯燈前抬頭,鏡片上冷銳的反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若是他看見我在攆你,他會很樂意馬上帶你離開這裡。」
「你就這麼不歡迎我嗎?」她怒斥。
「我不記得我何時說過很歡迎你。」
「是啊,你是被逼的,不得不帶我回這裡。可是無論你再怎麼不歡迎,你也沒法子趕我出去。」她半瞇起憤怒的眼眸。
「玲奈,現在已經一點多了,該是你上床……」
「叫我鈴兒格格!」她暴喝。
海棠摘下眼鏡,眼神深幽地盯著她。
她報復性地揚起一邊嘴角。「怎麼,我們之前不是才談好條件嗎?只要不違反你那兩項規矩,我就可以一直待在這裡。稱我為鈴兒格格,可沒違反哪一項吧?」
「沒錯。」他只手橫掩下巴,目不轉睛。
「那就不准再叫我其它的名字!」她悍然回瞪過去。「還有,不管你到哪裡去,我都會一路跟到底!」
「為什麼?」
鈴兒哼笑。「你不是不歡迎我嗎?你不是規矩特多嗎?你不是巴不得快快把我驅逐遠一點嗎?老實告訴你,你愈是不要的事,本格格偏就要!」
「只要你不違反我的規則。」
「那是當然的囉,海棠。」她這一嬌嗔,立刻看見他臉上浮現令她滿意的反感神色。
「啊,你該不會很討厭別人這樣嗲嗲地叫你的名字吧?」
他當然不會招認──尤其在她笑容萬分邪惡的狀況下。
「你今晚是打算這樣耗下去了?」
「至少我不會像小孩似的任你乖乖哄上床。」
「剛才不知道是誰像小孩似的在門口又哭又叫,求我千萬別把她給扔出去。」
鈴兒馬上炸紅整張臉。「抓別人的短處來作文章,你這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我說過我是英雄好漢嗎?」他將眼鏡扔到桌上,重重沉入椅背中。「你為什麼那麼怕被人扔出去?」
「我……我是怕找不到回蒙古的路!」她以誇張的手勢加重說服力。「之前我是跟著你的靈氣追到這裡,可我哪曉得這兒的人氣這麼混雜、這麼擁擠,害我感覺不到回去的路在哪裡!」
海棠不理會她的鬼話連篇。「為什麼那麼怕被人扔出去?」
一直氣焰高張的她突然變成被困入籠裡的小老鼠,慌張地在書房內大步亂竄。
「你……你剛才口氣那麼凶,嚇都嚇死人了,我當然會怕。」
「你怕的不是我的口氣吧。」他好整以暇地脾睨她困窘的倨強神情。「為什麼怕被人扔出去?」
「你又為什麼老怕人提到靈異的話題?」
尖銳的矛頭霎時對沖在一起,凝為一股緊張氣息。
「要不要試試看?」他眼中隱隱閃動奇異的光芒。「看是我先回答你的問題,還是你先被我扔出去。」
「你敢?!」明知他那副冷漠的笑容代表什麼意思,她就是不願乖乖認輸。「我並沒有違反任何規矩。我既沒有說我是三百年前死於邊關爆炸的亡魂,也沒有說我是因為氣你刻意忽視我而一路死纏爛打到台北,更沒有說我是為了向你證明我的存在而附身神阪玲奈的軀殼裡,你憑什麼攆我走?」
海棠微微瞇起雙眼。「你這是在跟我玩遊戲?」
「誰跟你玩遊戲來著!」她可是卯足全力地決定和他鬥。
這種耍嘴皮子的小把戲,他只消一句話就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但很奇妙的,他竟然不想拿商場上
他最擅長的凶狠手腕來挫殺她。
為什麼?
他饒富興味地摩挲著下巴的胡碴。
女人不都很擅長裝腔作勢嗎?裝嬌嗲也好、裝蠻悍也好,都是裝,散發著一股意欲吸引雄性獵物的搧惑氣息。而她,卻是真的在和他火並。宛如一隻對兇猛巨獅張爪示威的小貓咪,明知對手的強大卻寧死不認輸,硬要呲牙咧嘴地展示逗人的猙獰相。
這或許是她無聊的新把戲,他倒覺得有趣。
神阪玲奈是如何自創出「鈴兒格格」這樣的角色?她又是從哪探知他在外蒙碰到的怪事?是她昏迷時下意識接收到的訊息,還是神阪一家人在聯手演出這場戲?或是純粹基於她腦部重挫的原因而產生的人格異變?
令他好奇的不是這出鬧劇,而是神阪玲奈不為人知的這一面。
等他回神至她身上時,她早已被他神秘兮兮的沉默逼得陣腳大亂。
他不會真的準備攆她出去吧?
「坐。」見她愣愣地僵在原地,他微揚下巴比了比對桌的單人大沙發。「既然你不急著上床,就坐下慢慢談。」
她先是警戒而防備地盯著海棠,而後才慢慢侵向那張可疑的沙發,像只接近不明物體的機伶小豹,試探性地伸手碰了它幾下。
當她發覺沉入這張沙發的感覺是如此不可思議地柔軟與舒適,警戒的焦點立即轉移至海棠臉上。
他的態度為什麼突然改變?他在打什麼主意?
「我不是有意要用扔你出去的方式恐嚇你,只是覺得有必要讓你搞清楚觸犯我的禁忌的嚴重性。」
她怔怔地望著他。
「我非常厭惡靈異的話題,原因之一,可能正是因為我父親非常沉迷此道。」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就個人信仰來看,沒什麼不好。但當他的個人嗜好影響到了大局,就非常糟糕。」
「影響大局?」
海棠不以為然地仰頭靠上背墊,垂著視線冷睇她。「從他開始沉迷陰陽玄學、搞些奇奇怪怪的把戲後,就把家族事業完全丟一邊,讓我叔叔和姑姑們忙成一團。他為了供養那些江湖術士,幾乎賣光名下所有的房子。為了搜集無聊的靈異寶物,幾乎把所有金錢全砸進去。在我未接管家族事業前,我們家差不多已經被我父親搞垮。」
鈴兒張大錯愕的小嘴,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
這實在太誇張了。
「至於我接管公司後是如何把局面救起,已不是重點。重點是,只要是在我的地盤上,絕對嚴格禁止靈異話題!」
他冷淡卻有力的語氣重重打入她心底,讓她整個人像被灌了鉛似的一直沉下去。
她就是個幽靈,一個確實飄泊在百年時空的孤魂。可是在海棠那樣慘烈的故事下,她找不到一絲力氣為自己辯駁。
「就算這項禁忌很嚴重,你……也犯不著拿扔掉我這種方式來威脅啊。」看他如此坦白,她也忍不住跟著坦白。
「你這麼怕被人扔出去?」他之前也不過隨便找個法子嚇她罷了。
「怕啊,當然怕。我從小就一直怕被家人扔出去。」她將兩腳縮上坐椅,整個人蜷成一團。
「為什麼?」
「沒辦法,我們哈喇沁部並不富有,實在負擔不起過多的人口,所以有好幾次都想把多餘的孩子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