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遼闊無盡的連天碧草,只有遠方點點白羊在其間徜佯。
「剛才你說聽見我的鈴鐺聲時,還真嚇了我一跳。」咯咯笑聲輕盈迴盪。「這幾百年來大家都只看
得見我,聽不見我,你卻和別人相反。」
他猛然朝室內回頭。沒人!
「你這個扁扁的黑盒子裡到底有什麼?我看你幾乎每天都埋在它跟前摸半天,這麼好玩嗎?」
遠方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在四周無人的狀況下發出輕快而雜亂的觸鍵聲,將原本的資料搞得一片混亂。
他愕然看著彷彿有雙無形之手正在玩弄的計算機鍵盤。
這是怎麼回事?
「咦?它為什麼變得白白的,這上面原來的字咧?」
「SHIT!」突然震回的意識讓他火速殺往計算機前,「我的檔案!」
陶瓷博覽會的企劃案、由SPSS系統分析出的下年度亞洲市場消費取向與策略、才向日方合作廠商買到的陶瓷花紋圖文件、預算估價表……他正準備傳回總公司的重要心血,全都在沒有備檔的狀況下被趕盡殺絕。
全部陣亡!
為什麼會這樣?
他頓時像個被抽空靈魂的軀殼,僵硬地呆坐桌前,視而不見地瞪著計算機屏幕。他無法相信,居然連一點挽救的機會也沒有,就讓重要的檔案全數殲滅。
「你不玩這個扁盒子了嗎?」怎麼像個木頭似的僵在那裡?「它根本沒什麼好玩的,對吧。我看你每次玩它的時候,眉頭皺得幾乎可以夾死蚊子。」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計算機故障,還是他的人為疏失?
「這個奇怪的東西又是什麼?」鈴鐺聲轉而接近一旁的雙頻大哥大。「這幾百年來我可沒有白」死「喔,每天都很努力地學習新知識,可我沒看過這種奇怪的玩意兒。」
有點像電話,卻沒有電話線,也沒有電話機,就只有一支孤零零的話筒。
雷海棠雖然仍處在嚴重失誤的震驚中,卻由眼角約略可見超乎常理的景象:他的大哥大正浮在半空中翻來覆去,像支被好奇小狗玩弄的大骨頭。
「喂,你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怪癖吧?」鈴鐺聲中夾有警戒意味。「以前我小弟就有拔掉蝴蝶翅膀,讓人家可憐兮兮爬行的惡習,結果被我揍得三天站不起來。你沒事把這個話筒拔下來又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不是她小弟,她也照樣敢揍他。伸張正義,人人有責。
這應該是錯覺,完全不合理的錯覺。雷海棠閉目調節氣息,保持冷靜。但大哥大摔在地上的聲音為何如此鮮明?
「我在跟你說話,你打什麼盹?!」太沒禮貌了。「喂!」
唯有先沉澱下自己紛亂的思緒,才能為這團怪象找出合理的解釋。
「跟我說話呀,喂!」老是喂喂喂,活像狗在吠。「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他還是端坐在椅上閉目靜思。
「好,你繼續裝睡吧,我自有辦法知道你姓啥名啥!」
緊閉的衣櫥突然砰聲大作,裡頭的整齊衣物全由敞開的衣櫥門板內飛出,散落得一地都是,每件衣物的口袋都慘兮兮地向外翻吐。
「我就不信我查不出你這傢伙的底細!」難得三百年來終於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他卻裝做一副視而不見的德行。
「我哪裡冒犯你了嗎?我哪裡嚇到你了嗎?啊?!」
沉重的行李箱赫然由架上猛然翻下,發出震人巨響。
「我一直客客氣氣地待你,想和你做個朋友聊聊天,你竟然還我這麼不友善的態度!」
她霍地扒開行李箱蓋,完全無視精密的電子密碼鎖。
雷海棠腦中強烈地警告自己要冷靜,他握在扶手上的巨大鐵拳卻愈來愈藏不住怒氣。
「這是什麼鬼東西?」她惱火地把一大堆奇怪文字的檔案夾全飛甩到老遠角落裡。「我們蒙古人最好客、也最和善,可是若有人膽敢藐視這份心意,就該遭到懲罰!」
她這叫替天行道!
啊哈,找到了。原來這本叫護照的小冊子,藏在箱底的夾層!
「姑奶奶我非得教你學乖不可!」她困難地辨視著自己懂得不多的漢文。「雷……海棠……是海棠吧,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取個像朵花兒似的名字?」怪怪。
雷海棠身下坐椅僅剩的右側扶手,正面臨被活活捏碎的危機。
「你二十八歲了?」嗯,體格像十八歲的精壯小伙子,眼神卻像一百零八歲的神秘老道士。「你從台灣來的?台灣在哪裡,我怎麼從沒聽過這個地方?」她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嚴格分析起來,這種異常狀況只有兩種解釋。其一,他太過勞累,所以有點神智不清,產生幻覺。其二,有人在暗中搞鬼,故意安排這些捉弄人的把戲。
「姓雷的,我問了你這麼多事,你就不會有點反應嗎?」
她最討厭他這種沉思不語的模樣,彷彿根本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裡。
好,那就試試看,到底誰比較有能耐!
「這是誰的照片呀,海棠?」她由他上衣口袋內掏出皮夾裡的東西。「啊,是不是你特地前來尋找的翹家學生?」
雷海棠生平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他人未經允許地擅自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嗲得令他反胃。這點由他額頭上暴突的青筋足以證明。
「是個滿漂亮的姑娘嘛。為什麼你身旁老是圍著各色美女,海棠?」不僅學生長得俏麗,連秘書都冶艷無比。「這張又是什麼東西?啊!這不是……」
「夠了!」雷海棠暴喝地起身抽走那張重要拷貝。「到底是什麼人在這裡惡作劇?!」
「很抱歉,不是有人在惡作劇,而是我這個鬼在整你!」沒禮貌的傢伙。「喂,你為什麼會有那張……」
「一切鬧劇到此為止!」他憤然抓下浮在半空的皮夾,狠甩在地,怒氣衝天地開始動手拆房子。「我看你怎麼躲,看你怎麼鬧!」
他要親手捏扁幹這種整人遊戲的王八蛋!
「喂喂喂,你幹嘛破壞人家的飯店?你拔電線做什麼?喂!」
天哪,他居然瘋了似的把牆上的畫全摔了,連桌前及浴室的鏡子也拔了,連天花板上的吊燈也給悍然扯下。
這房內一定裝了某種隱藏式監視器及揚聲系統,否則他的動向不可能在四下無人的狀況被摸得如此透徹。
「老子受夠了!」他狂暴地破壞房內一切物品,連插座都被他以工具硬生生地取下,徹底搜查每一根線路。
夠了,這一切的窩囊氣他已經忍不下去了!因為受不了學生家長的一再拜託而老遠跑到國外尋人,勸服她回家。結果呢?這該死的翹家女孩由台灣飛到日本去玩,又從日本輾轉跟著別人跑到外蒙遛達,讓他數度撲了個空,連個影都見不到。
她以為他很閒嗎?
「去他媽的王八蛋!」被拆得肚破腸流的可憐插座被狠狠摔爛在地。「老子不是你們的奴才,更不是混帳學生的保母!」
「喂,雷海棠,你幹嘛拆床墊?我不都已經招認我是鬼了嗎,你還找什麼?!」毀了,她好像真的把人家惹毛了。
「你再鬧啊,把我整得團團轉很有趣是吧!」憤恨的咆哮連同單人沙發飛砸出窗的巨響-同爆炸。
他不僅沒找到翹家的學生,還把花了他幾個月心血整理出來的計算機資料不小心殺掉,更莫名其妙地被一心想當總裁夫人的羅秘書死纏不放,一路由台北黏到外蒙來礙手礙腳。除此之外,台北的醫院裡還躺著一位對他窮追不捨的神阪小姐要他負責……
「他媽的我到底招誰惹誰了!」沉重的書桌給他猛力一掀,重重傾倒在一片凌亂的地上。
「你快住手呀!」這人發起脾氣比鬼還可怕。
「雷先生!這……」聞聲急忙闖入的蒙古青年見到房內慘況,差點當場休克。
「這房裡到底藏了什麼機關?你們把針孔攝影機放在哪裡?」
「攝……什麼攝影機?」天哪,多年來辛苦經營的飯店套房竟在轉瞬間化為廢墟。
「還裝蒜!打從我住進這間房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鈴鐺聲吵不停。我已經向你反應這麼多次,你處理到哪裡去了?!」總裁氣焰猛然爆發。
「對不起,雷先生……可是我……」
「你還嫌鬧不夠是不是?找了個婆娘在我耳邊嘰嘰喳喳,非要把我搞火才甘願是不是?!」
「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也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蒙古青年慘兮兮地努力搖頭,心中發誓下次再也不接任何台灣觀光客。
一個意念突然閃過雷海棠腦中。
「是隔壁房間的客人在搗蛋嗎?」
蒙古青年拚著老命猛搖頭。「我們這兒就只有三間客房。除了您和羅小姐外,沒有別的客人了。」
「我隔壁的空房鐵定躲著什麼人!」他踩著火氣十足的大步直接殺往空房,不等服務生效勞便踹門闖入。
沒人,床墊上甚至沒鋪上床單,一副塵封已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