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知錯。」他疏離的回應著,面無表情。
一旁的小弟噗哧一笑,馬上被太福晉還以柔和的一瞪,包容多過責備。
「你不要每次都只會嘴上應應,就打發過去。瞧瞧你小弟費揚古,軍功雖然沒你輝煌,但好歹替我生了三個孫子。你呢?你甚至連自己的健康狀況都照顧不了。」
「額娘教訓得是。」
小弟費揚古在一旁笑得好不快意,號稱沙場武神的大哥向來在母親面前必恭必敬,一副孬種樣。此種好戲,他怎麼捨得錯過。
「你別給我裝糊塗、打馬虎,還是我這個額娘的話你根本聽不進去?」
「孩兒不敢,只是目前軍務繁重,無暇思及兒女私情。」為什麼夢中的丫頭不再出現?難道她出了什麼事了?
海東青倏地緊繃的面容讓太福晉更為光火。
「怎麼,我才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
「孩兒沒有不高興。」北京的友人多少應該幫他探出了那丫頭的來歷,以及他急於想查清的要事——
到底是誰在背後對他下咒作法?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等海東青突然閃回神智時,映入眼簾的已是母親氣壞的尊容。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如果額娘打算替我準備婚事,孩兒一定盡力配合。」
「你會盡力配合?!」她這個做額娘的為他安排過多少對象,他的一張死人表情卻足以嚇跑任何親家。「你這副德行要是不改
改,哪家敢把女兒嫁給你!」
「是因為我詭異的八字讓人不肯嫁女兒吧。」他突然犀利的雙眼,使冷漠的口氣變得更加危險。
太福晉猛然感到心痛。
「我指的是你的脾氣,不是你的八字。」她的語調黯然轉弱,明白兒子說的的確是人人卻步的原因之一。
海東青的八字是出了名的詭異,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這原本只是極少發生的巧合,卻在一連串家變之下,被解釋成會招惹不幸、禍及家人的乖歹命運。
早年的抄家革爵、災病連連,都被人指為起因於他的氣不正、命不順。而後他在戰場上的驍勇威猛,更被視為是地獄修羅的化身,證明他是個煞氣旺盛的男人,加上海東青的父兄戰死的戰死、病亡的病亡,除他之外,只剩么弟費揚古可傳宗接代。
雖然沒人能夠證明海東青會克妻克於,終生坎坷,但誰也不敢把女兒嫁過來碰運氣。
「這簡直是恥辱!」太福晉怨毒地咬緊下唇。「如果咱們仍保有當年的地位與聲望,諒誰也不敢用如此惡毒的流言譭謗咱們!」
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八字有何不祥。
「所以你更應該趕緊成親,打破這種無聊迷信的攻擊!」
「是,孩兒知道。」他隨口虛應,注意力早已轉到侍從在他耳畔傳遞的信息。「叫他進來。」
以公事為名打發掉母親及小弟後,海東青立即召見由北京敬謹親王府派來的秘密信差。
「海東青大人,二貝勒派我前來的目的,是請您盡速與小的進京一趟。」
「到北京?」以黑龍江目前準備遠征準噶爾的局勢來看,他怎麼可能走得開。有什麼事會重要到非得他親自跑一趟不可?
「二貝勒說,事關一條人命,千萬耽擱不得。」機伶的信差適時補上一句,「而且您托二貝勒找的小格格,已經有眉目了。」
海東青沉思的雙眼霍然亮起。雖然他依舊面無表情,信差卻知道自己已抓對要領。
「這條需要您協助搭救的小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不醒,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衰竭而死。」
「我不懂如何救人,只會殺人。」他是武將,不是大夫。
「您不必懂,因為二貝勒才知道該怎麼救。」
「那還要我上京做什麼?」
「做替身。」
海東青倏地瞇起雙眼。受過嚴格訓練的信差努力保持從容,卻控制不了由本能發起的冷汗。
「這位昏迷者和您有許多共同點,例如:和您同樣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只是整整小您一輪。對方在昏迷不醒前甚至作過好一陣子的怪夢,總是夢到一位身著鑲黃旗戰袍、臉帶刀疤的左撇子武將不斷殺戮,一直奮戰到她醒來為止。」
海東青始終對信差視而不見,靠坐在大椅上凝視著廳內精美的花瓶,彷彿對那上面的圖紋產生濃厚的興趣。「你說的那名昏迷者是個女孩?」
「是,下個月就滿十六的少女。」
「為何要我做替身來救她?」
「據二貝勒所言,這反常的昏睡狀態是某種被人作法下咒的徵兆,如同您被不尋常怪夢纏身的狀況一樣。二貝勒認為,既然您和
她都同樣被人作法陷害,又有著相同的生辰,乾脆來個以咒攻咒,破除法術。」
「他想把那女孩身上的咒術轉移到我身上來?」
「是。」這其中的風險,不必明說各人也都明白。「大人?」
海東青的沉默幾乎繃斷信差的神經。他去是不去?
漫長的等待,讓信差艱困嚥下口水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晰。就在信差快被自己的冷汗凍僵之際,海東青終於將視線自花瓶調到他臉上,閃露狩獵的眸光。
「那女孩是誰?」
「一品中堂惠大人的么女,玲瓏格格。」信差語畢的同時,差點被一隻巨掌猛然擊上桌面的爆響嚇破膽。
找到她了。玲瓏格格!
第四章
「我這場昏睡病昏得還真莫名其妙,醒得也很莫名其妙。」不吃不喝連續昏迷十多日後才醒來的玲瓏,病奄奄地坐躺在床,任待女小銀餵著參場。
「什麼醒得莫名其妙,是大格格琉璃到處幫您找法子,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什麼半仙月嬤嬤的救回你的命。」
「啊,就是事前那位穆姑娘介紹的半仙月嬤嬤?」
「什麼穆姑娘?」小銀皺起眉頭。
「沒事。」玲瓏趕緊裝傻。「月嬤嬤是怎麼教姊姊救我的?」
「大格格先燒了張嬤嬤妹給的紙符做符水,洗掉您耳後的印記後,不出兩個時辰您就醒了。」小銀喂完參場又來碗熱粥。
「拜託,別再餵了。」簡直把她當養豬似的喂個不停。
「不行,夫人有令,您身子太虛,一定得補回來才行。」
「你剛說我耳後……」玲瓏滿嘴的食物差點溢出口。「有什麼印記?」
「我也看不太懂那個歪歪扭扭的怪字,像是有人用黑墨寫在您耳後的,符水洗一洗就掉,然後您就醒啦。」小銀趁玲瓏張著小口錯愕之際,迅速地又塞了一整匙食物進去。
「我耳後什麼時候……」
「來,再一口!」
「不要!」玲瓏嚇得翻起棉被蒙頭蓋起。「我好累,時候也不早了,快把東西統統撤下去,我要睡覺!」
「格格!」小銀瞇起威脅感十足的眼眸。「您的壞習慣又來了。」玲瓏從小就挑食,這不吃那不吃,心情不好不吃,心情好時更是懶得吃。
「快吹了燭火,我困死了。」她窩在棉被裡努力咀嚼嘴裡的食物。
小銀莫可奈何地臭著一張小臉起身收拾,躺在床上聲稱自己困死的小格格卻精神抖擻地繼續發問。
「錦繡呢,她怎麼都沒來看我?」她清醒的這兩天,上至父母叔伯,下至堂弟表妹,全都來這兒「參拜」過了,獨缺錦繡。
「錦繡表小姐生重病啦。」小銀沒好氣地打點東西。「真是,您清醒後輪她病倒。她要引人注意、找人伺候也不能這樣啊。」操得她們這群下人苦不堪言。
「人家來自江南鄉下嘛,難免——」
「我也來自江南鄉下呀。鄉下人雖然粗手粗腳,卻沒一個敢像她那麼沒大沒小,使喚人的架式比這府裡的主子還狂做!」想來就教人一肚子火。
「好了好了,別氣了。」錦繡的人緣實在有待改善。她閉上雙眸吁了一口氣,暖呼呼的被窩裡得她舒服極了。在她昏迷的期間,始終沒作任何夢,真奇怪,好像有什麼力量硬是將她關在沒有夢的世界裡。
是因為上次她抱著鏡子睡覺才昏迷不醒的嗎?她耳後被符水洗掉的奇怪印記又是哪來的?要不是之前有那位神秘穆姑娘指點出月嬤嬤這位半仙可以救援,她現在豈不是仍陷在無垠的昏迷之中?
她現在不禁思索起錦繡的勸誡。那個來路不明的穆姑娘究竟是敵是友?玲瓏感到背後彷彿有著一整團奇奇怪怪的秘密在運作,將她莫名其妙地捲進去,卻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沒事歎什麼氣?」孤傲而低冷的嗓音驀地由她身後遠處蕩來。
「是你?!」玲瓏猛然回頭,只見一片白茫茫。她又回到昏迷前每夜重複的神秘夢境了?「是你嗎,海東青?」
「你總算知道我的名字了。」低喃中卻微有不滿。
「啊!你突然站在我旁邊幹嘛,嚇死人了!」她驚慌地往左跳離兩步。方纔他的聲音明明在後頭,怎會無聲無息地矗立在她身側,像座平空蹦出來的大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