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震驚地瞠大雙眼,看著那些之前還跟她有說有笑的人們,現在卻一個個對她敬而遠之,沒人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
「嗯,這種好戲我的確沒在江南見過,北京王府倒還真開了我的眼界。」錦繡滿意地點頭一笑。
「錦繡!」姊姊琉璃慌亂地低頭扯扯她的衣袖。
「那我不多打擾了。」走就走,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一同丟臉。「蓉格格,請多保重,也請代為問候你的三
叔。」
「什麼三叔,他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是啊,他是過世了。」玲瓏昂首闊步地帶姊姊與表姊離去。「可是他陰魂不散地時時踉在你身後十幾年,也真夠辛苦的了,替他多上兩炷香把。」
「蓉格格!」眾人被她兩眼翻白的昏死模樣嚇成一團。
玲瓏頭也不回地對車伕喝令——
「打道回府,以後本格格再也不來這座鬼宅!」
第二章
「你在發什麼呆?」一個渾厚低沉的嗓音自玲瓏背後傳來,嚇得坐在門前台階上的她差點跌滾下去。
「怎麼又是你?」她昨夜夢到的討厭鬼!
「你又闖到我的夢境裡了。」海東青冷然的表情底下有不易察覺的一絲欣喜。
「我哪有闖到你夢裡,這是我的夢境,你才是闖入者!」她氣得站起身來狂吠。
「是嗎?」他微瞇雙眸,像是在打量什麼,或欣賞什麼。
「你以前的夢境曾出現這樣的景像嗎?」
她這才仔細流覽週遭。她正站在某座府邸的門口,白霧太濃,令她無法辨視門上橫匾寫的是誰家宅院。由敞開的大門可見府內冷硬簡潔的景象,有高官望族的規模,卻帶著家道中落的蕭條。
「我沒有夢到過這裡。」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就坐在此處發愣。「你呢?」
「我也沒夢到過,但這裡是我的地盤沒錯。」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家。」
「你家?」這太詭異了吧,她居然夢到他家門口來了。
「進來吧。」海東青頭也不回地逕自往內院走去。在現實生活中一片白雪的府邸竟在夢中綠草如茵,宛如盛夏光景。平日在府內走動的人們也了無蹤影,寂靜冷清。
反正這是夢,再不合理的事也不足為奇。
「為什麼我們又會在夢裡碰面?」
海東青沉默地領著她往內院走去。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但昨夜和她一起躲避惡鬼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貫穿腦海。他就是知道他們一定會再碰面——在夢中。
「你要帶我去哪兒?」如果是帶她參觀流覽,也走得太快了吧,害她追得喘不過氣。
「西院荷花他,只有那兒有清水可供躲鬼。」
「躲鬼?昨天晚上那些黏呼呼的醜怪東西還會來追殺你?」
「這是每夜夢中的例行公式。」
「可是……我沒看見它們啊。」
「等會兒就會出現,現在只是夢境初始的平靜期。」
玲瓏聞言,馬上自他身後追到他身側,抓著他的戰袍衣角小跑步地跟他並行。
他左眉微挑地斜睨她。「我還以為你無不怕地不怕,連鬼也不會怕。」
「我是不怕鬼,長得再醜陋都沒關係,但我討厭半腐半稠、像臘人粥似的怪傢伙。我向來最不喜歡吃糊糊的東西。」
「我們說的是鬼,不是吃的東西。」
「反正我討厭臘八粥、芝麻糊之類的東西就對了。」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你有查出來你為什麼會惹到那些黏呼呼的妖怪嗎?」
「或許我臘人粥吃大多了。」
若不是他一直板著死相大步直走,她真會誤以為他是在開她玩笑。但她不覺得這傢伙是個會開玩笑的料,很可能是在表現和她對談的某種不耐煩。
「那你有沒有照我的建議去燒香拜佛積陰德?像你們這種殺氣重的武人很容易沾惹冤魂,如果——」她被海東青突然停住的腳步絆了一下。「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池水不見了。」
「耶?」她轉頭一望,還真的是座又深又大的空地子,荷葉水草卻仍直挺挺地排著,活像長在空中的奇異植物。「怎麼會一滴水也沒有?」
這個夢境似乎愈來愈詭異。
「事情已經很明顯,有人刻意要置我於死地。」任何能讓他逃生或歇息的機會都予以剷除。
「你有什麼宿仇或敵人嗎?」
「多得是。」哪裡還能找到清水?
「你是不是曾經對人做了什麼卑鄙的事,才道人如此報復?」
「那你八成也是幹了什麼下流勾當,才會被捲入這場夢中。」還有哪裡有清水?府外最近的溪流也有幾十里遠,根本來不及趕去。依照往常經驗,那群惡鬼就將自遠方襲來。
「你竟敢這樣說我?!像你如此不知好歹的傢伙,被鬼整死也是活該——喂,你拉得我手好痛!」
「快跑!」
「等一下,你放手讓我自己跑!」他一個大步就足以讓她追個半死。「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大手一轉,將玲瓏輕巧地扛上左肩,火速衝往東院後方。
「你這色性不改的大色狼,居然又來這招吃本格格豆腐!」
「我對你這種豆腐沒興趣。」
「你什麼意思!」氣煞玲戲,這句話比被他佔到便宜還可惡。
「我向來討厭違抗我指示的人。」
「我也向來討厭命令我的傢伙!」
「很好,我們總算有意見一致的時候。」他如疾風般的速度絲毫未受肩上扛的佳人影響。
「喂,你想幹嘛?」當玲瓏勉強轉頭看見他衝往廚房院前的巨大水缸時,馬上嚇白了臉色。「等一下!我警告你,我絕不允許你把我放到——」
嘩啦一陣劇烈水花,海東青將她整個人摔人如小池般大的深底水缸裡,嗆得她七葷八素。
「你——」她手忙腳亂地掙扎著自及她肋骨高度的水缸站起身。「你居然——」
「別跟我哭哭啼啼,我現在沒空哄女人。」他不耐煩地抽刀展開備戰架式。
「誰跟你哭哭啼啼了?!」竟敢把她說得像個無膽孬種的小女人!「算我白癡,傻傻地跟到你家裡來。從現在起我們各走各的路,少來煩我!」她打算爬出水缸的粗魯動作被遠方駭人的尖叫聲頓住。「那是什麼聲音?」
海東青蹩緊眉頭。這聲音和以往的鬼嗥不大相同,聲勢上似乎增強許多。
他們兩人前一刻還在側耳傾聽遠方傳來的聲音,眨眼之間,整隊如千軍萬馬般的厲鬼霎時矗立眼前。
「快沉進水缸裡!」海東青狠手往她頭上一壓,水面立刻冒出一堆錯愕不及反應的泡泡。
怎麼會變成這麼驚人的龐大陣仗?這些厲鬼過去不曾如此增殖過,連向來是逐漸逼近的方式也轉為閃電似的猛然現身。
「喂!你——」
「別出來!」海東青快刀旋掃,厲鬼們肢體飛散,卻依然兇猛。
玲瓏才探出頭,就被他的怒吼嚇得縮回去。
他正站在水缸前奮戰著,而她呢?今夜妖魔的數量龐大得可怕,水缸卻又容不下他過分魁梧的身軀,難道她就只能窩囊地靠人保護?
她抓下衣內掛的翠玉項鏈,破水而出。
「我叫你別出來,聽不懂人話嗎?」他的狂喝比鬼叫還懾人。
「我要換氣!」她馬上自海東青背後遞上鏈子。「戴上這個,雖然沒多大作用,卻可以保你性命平安——」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突然群起衝向她的鬼頭嚇得哇哇大叫。
海東青及時橫刀砍去,卻擋不了四散飛濺的黑血。
「你快拿去,快點戴上!」水面外的緊急戰況比她想的還可怕,他從頭到腳幾乎全是黑血的污漬。
「我沒空梳妝打扮!」他連雙手殺戮的陣式都停不下來,哪有閒情戴鏈子。
「這是保命用的!」這個討厭鬼,無論開口閉口都很教人討厭。「你身子彎下來一點,我替你戴上!」
她幾乎是扯破嗓門地對著他的背部大吼。尖銳刺耳的鬼哭與哀號響徹雲霄,震耳欲聾。
「快回到水裡去!」
「那你先蹲下來一點!」否則休想她會乖乖妥協。
海東青忙得沒空和她爭論,咬牙咕噥地一邊戰鬥、一邊背貼著水缸邊曲下雙膝,直到兩隻小手由他頸後火速替他掛上一條他根本沒空看的東西。
「快潛下去!」海東青硬是在激戰中空出一隻手,迅速壓她回水面下。
她發警總有一天要狠狠教訓他一頓,每次做的都比說的快,讓她老是嗆水活受罪。
「可憐的小格格。」一聲悠遠而輕柔的笑語忽然閃過她腦海。
哪裡來的聲音?還是她耳朵有毛病?
「你這是第二次壞了我的好事羅。」悠揚的笑聲彷彿在逗小妹妹玩的大哥哥。
不會吧,這水缸裡除了她以外還塞得進別人嗎?那到底是什麼人在跟她說話?
「這水缸太擠,太委屈你了。要不要來我這兒坐坐?」
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對她說話的?
「你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玲瓏。」神秘的聲音開心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