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我才兩個月沒回來。」柔心捏了捏妹妹的臉頰,「媽呢?」
在弟妹面前,她一直是成熟、負責的大姊,唯有在母親身邊,她才能任性的傾吐心事,把這幾天的一切都用淚水洗去。
鞏彥樺眉頭緊皺,藏著許多的無奈,「姊,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太擔心,其實……媽她住院了。」
晴朗的天空彷彿閃過雷電,柔心立刻丟下行李,上前問弟弟,「媽生病了?」
「也……也不算生病啦!醫生還在檢查,不過很可能是癌症……」鞏彥樺低下頭,不想露出發紅的眼眶。
「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不讓我知道?」柔心沒想到有這殘酷現實等著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姊,你別罵哥。」鞏薇芬拉著姊姊的衣袖,解釋說:「媽上禮拜才住院,哥是想說等結果出來再打電話告訴你。」
柔心稍微喘口氣,冷靜下來,「我沒生氣,我只是非常、非常緊張、你們告訴我,什麼時候能知道結果?」
鞏彥樺神色凝重,「就是今天晚上,醫生叫我們到醫院去拿報告。」
「今天晚上?」柔心雙腿一陣發軟,但她不能在這時倒下,她必須站得更堅定。
所謂禍不單行,難道就是她目前的寫照?神啊!但願只有地自己受傷,受挫折,不要連累到辛苦的媽媽身上。
「好,那我們趕快準備一下,等會兒就到醫院去。」不管怎樣,她是這個家的長女,爸爸早已不在,媽媽又病了,她得照顧好一切。
「媽不會有事吧?」才剛滿十八歲的鞏薇芬,唯一的願望就是媽媽能健康回家。
「我也不知道,但我已經回來了,我們要一起面對。」
「姊!」鞏彥樺也忍不住激動,上前拉住大姊的手,雖然他長得人高馬大,又在工地做粗活,其實他內心脆弱得不堪一擊。
「你們別怕,有姊在,我一定會盡力。」
是的,無論如何,就算死神決定帶走母親,她也要到鬼門關前鬧上一場,用她最大的力量將母親救回人間。
台東,馬偕紀念醫院
診療室內,鞏家三姊弟正坐在桌旁仔細聆聽醫生的分析。
「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肝癌是台灣的國病之一,常發生在多年操勞的病人身上。」醫生這番開場白,就等於暗示了結果,「許素綾女士雖然才四十五歲,但她顯然長期辛勞,生活作息不太穩定,所以……」
「醫生,請你直接告訴我們,是惡性,還是良性腫瘤?」柔心很少打斷別人的話,但這次她等不及了。
儘管已經行醫多年,這三個孩子期待的眼神,還是讓醫生稍微轉開臉,不忍心直接面對他們。
「很抱歉,是惡性腫瘤,而且正在擴大中,必須立刻動手街。」
忍住胸口陣車痛楚,柔心立刻又追問:「那麼,手術成功的機率有多大?手術之後還會再復發嗎?」
「目前許女士的體力還可以,手術成功的機率有八成,至於會不會再復發,就要看她治療的狀況。」醫生歎口氣,做出最後結論,「我建議你們讓她長期療養,如果樂觀推算的話,還能有五到十年的生命。」
五年?十年?鞏薇芬第一個哭出來,鞏彥樺則是猛吸氣以免掉淚。
醫生照例得說些安慰的話,儘管他自己也無法確定,「其實這種病很難說的,也有病人活到很高的年齡,最主要在於長期療養,至少這不是末期癌症,你們還是有希望的。」
柔心拍拍弟妹的肩膀,拉他們一起站起來,「我們瞭解了,麻煩您盡快安排手術,我們會全力配合。」
遇到這麼明理的家屬,做醫生的自然輕鬆些,「嗯!一確定我就通知你們。」
「謝謝醫生!」三姊弟一起鞠躬,希望醫生能盡力挽救他們的母親。
走出診療室,柔心牽著弟弟妹妹的手,三個人緩緩走在長廊,就像小時候他們會等在母親回家的路上,盼望母親早點從田里回來。
來到病房門前,柔心特別交代,「想哭的就快哭,等會兒進去看媽,誰都不准再哭,知不知道?」
「知道了。」鞏薇芬擦乾淚痕,「姊,幸好你在這裡……」
柔心微微一笑,試著鼓舞弟妹的心情,「不管五年、十年,又或者五十年,總之,我們一起守著媽媽,這就對了。」
「是!」鞏彥樺拚命抹去淚滴,其實他從小就很愛哭,直到姊姊去台北工作,他告訴自己要長大、要成熟,但如今面對可能要生離死別,他還是不禁落淚了。
十分鐘後,他們三人靜靜走進病房,為了不打擾別床的病人,也不讓母親太過震驚,柔心選擇了最保守的說明。
「媽,你醒了?」柔心坐到母親身旁,為她拂去一搓白髮,「醫生說你的肝臟有點問題,要開刀把壞東西拿出來,這只是個小手術,你別緊張。」
許素綾如何不瞭解自己的兒女?光看他們黯淡的眼神就知道了,但她也不想說破什麼,如今連小女兒都長大成年了,她真的不計較自己還有多少日子。
「會不會很貴呀?如果太貴,就別管醫生說什麼了。」
「不會的,我現在薪水又調漲了,而且我男朋友那麼有錢,你要挑哪個醫生都沒問題。」柔心不想讓母親更擔心,只好選擇善意的謊言。
原本她想對母親傾訴的哀傷,如今都必須好好隱藏,她不能再雪上加霜。
提到女兒的感情,許素綾眼睛一亮,「對了,你也該帶他回來讓我看看,你要早點結婚,我才有孫子帶,到時我就不用下田了。」
「我知道,我都聽你的。」如果有個孫子就能讓母親活下去,她即使用人工授精,也要生出孩子來。
「你坐那麼久的火車一定很累了,早點回去休息,我也好睏,想睡覺……」因為剛吃藥的關係,許素綾顯得昏昏欲睡。
「媽,那我們再來看你。」
關上門,姊弟三人走上回家的路,默默祈禱能早一天把媽媽接回家。
黑夜之中,那一閃而逝的流星,是否聽到他們的願望了?
第二天早上,風和日麗,就像台東給人的感覺,舒暢而溫暖。
「姊,我要上工去囉!」
「姊,今天我期末考……」
「你們快出門吧!我先去照顧媽,等你們回來吃晚飯。」
送走了弟弟妹妹,柔心自己前往醫院,每個腳步都沉重,每次呼吸都像喘息,就連微風和陽光也不能讓她快樂起來。
她在心裡默默打算,她的存款足夠讓母親動手街,但還要長期療養的話,可能就有點困難了。弟弟當工人賺得也不多,還有兩年的兵役等著他,妹妹就更別說了,她的資質佳,可以念大學一定要念。
如果她肯開口的話,學鵬自然會傾力相助,但她還有一點尊嚴,恐怕怎麼也說不出口。至於同事朋友們,她也不忍心加重他們的負擔,現在誰不是兢兢業業的求生存?她憑什麼叫別人來孝順她的母親?
因此,她必須更努力工作,才能讓母親好好度過餘生,
問題是,剛剛辭職的她,要找什麼工作才能收入豐厚?她有很多打工經驗,她會做很多小玩意兒,但那有什麼用呢?
想著想著,她來到母親的病房前,告訴自己先別想那麼多,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振作起來,給母親和弟妹一個最可靠的肩膀。
推開門,她發現隔壁床的病人不在,可能是去治療或檢查,而許素綾已經起床,不知在跟誰說話,竟然還呵呵笑的?
「媽,你這麼早起?」昨晚看母親疲倦的樣子,柔心以為她會多睡點。
窗前那男人轉過身來,代為回答,「都九點多了,媽已經吃過早餐了。」
誰會跟她一起喊媽?這男人不是醫生,也不是她弟弟,逆光的朝陽讓柔心一時看不清楚,直到她聽見母親說:「小柔,你男朋友好會做人,一進來就叫我媽,害我高興得不得了。」
男朋友?不可能是學鵬吧?柔心瞇眼一看,這穿西裝的男人竟是……傅秋傑!
相較於她的安靜和詫異,傅秋傑的態度顯得自在多了,「小柔,怎麼媽住院了都沒告訴我?要不是我跟這邊的醫生是老朋友,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呢!」
「又不是什麼大病,當然不用說啦!」許素綾連忙替女兒解釋,「小柔她怕你工作太忙,不想讓你大老遠跑來看我。」
「不行。不行。」傅秋傑連連搖頭,強調說:「小柔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小柔的牽掛就是我的牽掛,我一定要讓媽做最好的治療,不只要把病治好,還要變得比以前更健康!」
許素綾被逗得又笑了,「能看到你們在一起,我的病已經好了一半。」
「那另外一半呢?是不是要我跟小柔早點結婚,早點讓媽抱孫?」
許素綾雙手一拍,「答對了!你真懂我的心事,我們小柔就交給你了。」
傅秋傑重重點頭,「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珍惜小柔,也會好好孝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