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傾心
正要下豪雨時
多情的陽光
帶來春夜裡溫柔的雪崩
只不過雨三秒內發生的事
但……這就是愛情之所以為愛情的理由
三月,春雨的季節。
清晨時分,陽明山上就籠罩著一股濕氣,不一會兒,天空飄下點點雨絲,襯著滿山滿林的大霧,一切顯得迷濛而神秘。
此刻正是一年一度的花季,雨水打落了不少桃花、山櫻花和杜鵑花,繽紛點綴在大地上,彷彿一席美麗的花床。
二十一歲的白雨荷最喜歡走在這樣寂靜的步道上,一面欣賞花開的景色,一面惋惜花落的結果,或許……她是有那麼一點傷春的情懷吧!
這個週日,她離開文化大學的宿舍,搭公車來到湖山路上,這附近是個小型社區,名門別墅林立,顯得氣派十足。
繞了個彎,走了五分鐘,她看到一道鐵鑄的門牌,上面寫著「竹子湖路十一號」。那是一幢兩層樓高的中國式住宅,以黑色與白色為主調,透著一股古典莊嚴的氣質,庭院裡養著一池荷花,碧綠荷葉、潔白花瓣,在細雨中更顯優雅出塵。
多美的一幅畫,多悠然的一處天地,雨荷幾乎看得出神了,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氣,才伸手按下門鈴。
過了半分鐘,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穿著嚴謹的男人出現了。
雨荷點個頭便說:「趙先生你好,我是來應徵英文家教的。」「我不姓趙,我是這裡的管家,我姓郭。」「噢!」她早該想到的,這麼大的宅子,當然會有管家,「抱歉,郭先生你好。」「你是白小姐?」郭管家的語氣平靜得毫無起伏。
「是的。」雨荷心中感到微微的忐忑不安。
「跟我來。」郭管家說著便轉身入內。因為雨傘上還沾著水,雨荷先把自己那把淡藍色的傘放進傘架,才小跑步跟了上去,郭管家的速度很快,她沒機會看清室內古色古香的擺設。他們上了二樓,郭管家輕敲一道雕花木門,為雨荷開了門,「請進。」「我一個人進去?」雨荷雖然不覺得郭管家很親切,但是,有個人陪總是好的。
「少爺要單獨跟你談。」郭管家似乎是個言簡意賅的人,說完後隨即下樓。雨荷此時進退兩難,只得硬著頭皮走進房裡,她很快就發現這是一間藏書量極大的書房,空氣中充滿了書本特別的味道,是她向來喜歡的味道,只除了從桌上的煙灰缸中傳來的一股煙味。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書房裡沒有人,她有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視線徘徊在一架架的書上,雙手卻仍放在背後,她自小的教養不讓她隨便碰人家的東西。
過了幾分鐘,她聽到一陣開門聲,回頭一看,原來書房還通著另一個房間,本來應該是牆壁的地方,此時卻變成了一扇會自動關上的門。這讓雨荷想到法國的凡爾賽宮,在王室的房間裡總是有一大堆密道,不知何時就會走出一段浪漫的傳奇。雨荷還沒有想太多,她的注意力已經被眼前的男人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略微削瘦的男人,他穿著一套銀灰色西裝,一點都沒有居家休閒的樣子,反而像隨時要出席會議似的。
他深刻的五官中流露出憂鬱的神采,兩道濃眉則緊緊皺起,不知道在生什麼氣,或者,他只是習慣性而已?
當他凌厲的眼光掃射過她,雨荷在心底顫抖了一下,但她仍然挺直背站好,她母親總是要求她這樣站好的。
而讓雨荷覺得奇怪的是,他看起來大概才二十七、八歲而已,怎麼可能是那位學生的家長呢?依照家教中心給她的資料,她要散的學生是高三的女孩啊!
「請問……是趙先生嗎?」雨荷這次懂得要問明身份了。
他隨意點了個頭,拿起那枝燃到一半的香煙,緩緩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霧。他對著那煙霧看了一會兒,彷彿還不想跟她說話似的,又慢慢把煙弄熄了。
雨荷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咳嗽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位趙先生終於從桌上拿起資料,以冷漠的語氣問:「白小姐,你在英國住過十五年?」「是的。我母親是英國人,我父親是台灣人,我十六歲時才回到台灣。」「為什麼?」「因為我母親過世了,我和父親便回到台北老家。」
她父親白建明是一位自由攝影師,由於不能接受睹物思人的環境,便決定搬回台灣。當初,他是為了母親而移民到英國;最後,卻也是為了母親而離開英國。
趙先生依舊是面無表情,「你教過書嗎?」她誠實的作答,「沒有,這是我第一次應徵。不過,我在學校修過教育學分,我以後希望當個老師,我會認真學習的。」趙先生沒有再發問,只是用一雙黑眸冷冷的打量著她,從她身上的白毛衣、藍裙子,看到她素淨的臉龐、披肩的長髮。
「你真的有二十一歲嗎?你看起來比我妹妹還小。」原來那位學生是他的妹妹啊,雨荷這才明白了情況。不過.這個家好像是哥哥在做主,不知他們的父母人在哪兒?
「我帶了身份證,你要不要看一下?」雨荷知道自己長得像外國娃娃,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頭髮,五官又特別的孩子氣,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他冷笑一聲,「不用了。」雨荷正感到有點尷尬時,趙先生突然開口說起英文,他問她今天陽明山的天氣如何?雨荷只愣了一秒,就回過神來用英文回答,她把山上的景象描述得很清楚,還談到了滿地的落花,有山櫻花、杜鵑花和桃花,她對大自然的一切都充滿興趣。
「perfect!」最後,趙先生這麼稱讚她。
其實,他說的英文也很棒,跟英國人沒兩樣,不過,他大概沒時間教他妹妹英文吧!雨荷猶疑地問:「那……請問我合格了嗎?」趙先生沉吟了片刻,又掀起另一根煙,彷彿在跟煙說話一樣,「從你一進門,你就受到了觀察,目前為止,你是唯一通過三項考試的人。第一,你把雨傘放進傘架,第二,你沒有隨便碰我的書,第三,你的英文很好。」雨荷一聽,霎時傻住了,怎麼請個家教還要考試過關的嗎?好可怕。就像是山上的大霧湧進了室內一樣。
雨荷默默的望著他,不知為何,他這樣的側面剪影,讓她有一種既朦朧又深刻的印象。終於,他望著窗外的雨景,以遙遠的語氣說:「我們趙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一定要有教養、有氣質的老師,才能教好我妹妹。我絕對不允許那種輕佻、隨便的大學生來教書,那只會帶壞了我妹妹,讓她忘記什麼才是自己的本分。」「噢!」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雨荷卻覺得聽來很刺耳。
「你的教養、學識都還不錯,我可以列入考慮範圍。」雨荷沒什麼好說的,應徵工作本來就是讓人家挑的。
「你一星期來上兩次課,一個月三萬塊夠嗎?」「啊?」雨荷瞪大雙眼,「這……這樣太多了。」才一個大學生兼家教而已,薪水卻比照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這不太像話吧?「沒有人會嫌錢多的。」他的眼裡閃著世故的神色。
「真的太多了,我受之有愧,我只要拿自己應得的就好了。」這一點也是她母親教她的,她母親生前是個最正直的人,她不能辜負母親的教誨。
這時,趙先生終於以一種較為和善的眼光看著她,「你的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現在很少有這樣的年輕人。」「謝謝。」雨荷的雙手在背後不安的扭動著。
「那麼起薪一萬五,等我妹妹有進步後再加薪。」「還是太多了吧?」這樣算起來,她的時薪都快接近一千塊了!
「你有你的清高,我有我的原則,不用再說了!」他的臉色一沉,語氣中有不容反駁的意味。
雨荷還想開口說什麼,卻忍不住咳嗽起來,她對煙味向來敏感。
趙先生眉頭一挑,上前打開窗戶,讓清風吹進室內,把瀰漫的煙霧吹散。「你很討厭煙味?」「沒……沒有,只是有點感冒。」她找了個借口。
「說謊。」他直截了當的拆穿她的謊言,「不過……這是善意的謊言,我想也是你父母教你的吧?」「這……不……當然不是!」她怎麼能說是父母教她說謊的呢?她這時感到呼吸不順、心情慌張,咳嗽得不禁流出了眼淚。
他伸手轉過她的肩膀,低下頭端詳她的面容,發現她眼眶裡含著清澈的淚珠。「這樣就哭了?」他的口氣似乎很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咳嗽……」被他這麼一說,雨行突然覺得好委屈。
她那噙著淚的眼眸、噘起的櫻唇,讓他緊閉的唇角突然有了一絲笑意,「你這樣看起來就像那些帶著雨水的荷花。」他……他怎麼說出了這樣有詩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