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現在是暑假,我空閒得很。」
「明天接?後天也接嗎?」徐夏生得寸進尺。
「一直到我去旅行扼止。你沒忘記吧?夏生。」
「啊,對哦。」徐夏生停下腳步。「你要記得去接我。」
若不是在大街上,沈冬生真想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然而只是無言地握握她的手。
正當他浮起笑,眼皮忽然唐突激烈的跳了幾跳,跳得人不寧。他心一怔,有著不好的預感。
※ ※ ※
那通電話,是蔡清和通知沈冬生的。
「小沈,你現在趕快到學校來一趟。」語氣挺沉重的,一聽就是出了事的模樣。
「怎麼回事?」沈冬生望望窗外。暑期課程開始了,但他教的是美術,不關他的事。
「辦公室一連接到好幾份傳真。那些傢伙幸災樂禍嚼舌根;連校長那裡也收到了。」
沈冬生一愣,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發現的?」雖然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他還是有種被狠狠揍了一拳的感覺。
事情鬧開了會怎麼樣?老實說,他沒想過。
鬧開,又是鬧得多開?上到媒體嗎?
「不曉得。今天我一進辦公室,就聽他們在喳呼,好像一來傳真紙就散了一地。」
沈冬生不林下苦笑。他一直很低調,沒想到頭來這麼上頭條。奇怪他從前一直不愛笑,如今卻苦笑成習慣。
「不過,好像只有我們收到而已,到現在還沒收到什麼詢問的電話。總之,你趕快過來一趟,校長也在找你。」
如果真的鬧得太開,當中的人都逃不掉吧。不過,僅這樣就夠報復懲罰到他了。
掛上電話,他站在窗前好一會,默默注視著遠方飄著微雲的天空。天色藍,從遠遠那頭一直延伸到他心中。
他在近午的時候才到。一進辦公室,就感受到同事異樣的眼光。有些眼神裡在說「他早就知道會這樣」,有的帶著諷刺,有的迴避,有的準備看好戲。
「沈老師,」終於,有個老師開口:「那不會是真的吧?是不是弄錯了?」
蔡清和狠狠瞪他一眼。他知趣,訕訕住口。
沈冬生拿起放在他桌子上的傳真,沒了表情。
紙上控訴他和自己的學生糾纏不清,因此拋棄他形同同居且論及婚嫁的女友。像他這種人不配為人師表,如果繼續留在女中,難保不知哪天又對其他學生下手等等。沒有署名。
沈冬生在心裡苦笑。他什麼時候和誰論及婚嫁了?
大家都在看他,等他有什麼反應。他平靜的把傳真放回桌上,什麼也沒說。不小心碰到王淑莊的目光,她面無表情的轉開。
施玉卿也不理他,高傲的表情帶著不肩。好像一下子,他們這些人都忽然地比沈冬生高好幾等。
沈冬生不發一語,也不覺得有必要跟誰解釋,往校長室走去。臨出辦公室,聽到施玉卿尖亢的聲音說:
「就是那個女孩吧!我那天去看電影不巧讓我碰到了,打扮得很妖嬈。我還在奇怪,沒想到是這麼回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
蔡清和回身想罵,被沈冬生阻止。
「算了。」
「這些傢伙,越說越離譜。真要清算,他們才不配為人師表!」蔡清和忿憤不已。
「那天我跟夏生去看電影,不巧碰到施玉卿,我就想運氣怎麼那麼不好。果然,我的運氣實在挺差的。學生跟我說水瓶座的人受土星的影響,近期不會太順利,會有口舌紛爭,我還不相信呢,看來,下次我得多多參考她們的意見。」
蔡清和白他一眼。「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這是唐荷莉干的吧?你跟她攤牌了?」
「嗯。」就是分手了,才會有這種報復。
「女人實在真可怕。」蔡清和有感而發。
「也不是每個都那麼可怕。」
「你哦,真是鬼迷心竅。」
進了校長室,一年到冬總穿著一襲長旗袍、五十多歲還未婚的校長正等著他。
「沈老師。坐。」校長很客氣。
等沈冬生坐定,老校長把桌上的東西推移到他面前,問:
「沈老師,這上頭說的是真的嗎?」桌上放的正是那份傳真。
「不能說全是假的,有部份事實。」
校長點個頭。又問:「那女孩真的是本校的學生?」
「曾經。她已經畢業很多年。」
「這樣啊。」校長寬寬心。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她本來擔心當事人還在女中就學中。
她又問:「你知道是誰送這份傳真的吧?」
沈冬生苦笑點頭。這是報復,任誰都明瞭。
「我想也是,」老校長再次點點頭,「對方把這件事傳開到學校,用意很明顯,如果我不處理,事情可能會鬧得更大。」她停頓一下,「本來男女之間,分分合合,原是極平常的事,可是就是有人會看不開唉!你是聰明人,怎麼會做這種糊塗的事!」
不無惋惜之意。
「我不是存心傷害她的。」沈冬生無法為自己辯駁。
「想來也是。只是,我聽說女方不僅漂亮又聰明優秀,跟你極相配,你怎麼會……」
「校長……」沈冬生只能苦笑。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問,這種事本來就沒道理。」校長比個道歉的手勢。「不過,沈老師,雖然道理上,也不能說你有什麼過錯,可是我們這社會對這種事還是很敏感。大家總是同情脆弱的那一方。這件事情鬧開了,對你絕對沒有好處。」老校長看起來古板,但頭腦十分清楚,理智分明。
沈冬生也明白這一點。
「其實事情不管怎麼鬧,總會過去。就怕對方不肯罷手,鬧到媒體、鬧到上頭,到時候我還是不得不處理。與其如此,何必去挨這一番折騰。」
校長娓娓相勸,有她的考量。沈冬生自然也明白。照理說,男女分手平常不過,但儒家社會將男女之間看得曖昧隱諱,他合該受批評攻擊,然後丟工作。但到底說,他並沒有結婚,如果爭到底,也站得住腳吧,只是,就如校長說的,那樣鬧到多不堪?又何必!
校長繼續說:「倫道高中在徵求美術老師,我跟顏校長有點交情。怎麼樣?我介紹你過去好嗎?」
沈冬生是要負道義上的責任沒錯,但校長也明白若就這樣解聘他也沒道理,所以先替他找好出路。
只是,「倫道」遠在島尾那一端,沈冬生若去了,到時徐夏生復學,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隔得比萬里長城還要遠。
「謝謝校長。能不能讓我考慮?」沈冬生無奈又苦笑。
「我知道『倫道』是遠了一點,不過,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相信我,沈老師,我到這年紀,什麼事沒見過——」她搖搖頭,「唉!你就好好考慮吧。」
「謝謝。」老校長是好意的,沈冬生再次道謝。
只是,倫道……他彷彿瞧見寂寥的南方天空。
※ ※ ※
「怎麼樣?校長怎麼說?」沈冬生一出來,蔡清和迫不及待便拉著他到操場,躲在樹蔭後,不想被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她打算介紹我到『倫道』。」
「啊!?」蔡清和呆一聲。「那不在南部尾了?怎麼會這樣!」
「其實已經算不錯了。她還肯替我介紹。」沈冬生已經笑不出來,連苦笑也擠不出來。
「可是這樣一來……嘖!她也真做得出來,實在太狠了!」蔡清和悻悻地咒一聲。
知道他指的是唐荷莉,沈冬生說:「這本來就是我該付的吧,算代價。其實,荷莉算是很有風度的了,沒有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沒有演尋死的鬧劇,更沒有上門理論嚷嚷——」
「這樣還叫有風度?」蔡清和不以為然,「真要有風度,就乾脆成全你,做得漂亮一點。把你發貶到邊疆,那算什麼!?」
「其實到『倫道』也沒什麼不好。只是……」
「到時候你跟你的什麼生一南一北的,那才真的是好!」蔡清和翻翻白眼。說:「唐荷莉的目的就是這樣吧?」
「也許吧。」沈冬生也不確定。唐荷莉也許不會預料到這麼遠,但她也不會是好意就是了。
「你打算怎麼辦?辭職嗎?還是去『倫道』?」
「不知道。」答得乾脆。
「我有些同學在國中教書,我幫你問問,看有沒有其它路子。」
「謝了。」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留在此地。「倫道」代表的不只是「遠」,還有「重新安頓」,他必須放棄這裡的一切,太累人了。
當天晚上,他接徐夏生回去;一上車,徐夏生便遞給他一張A4大小的紙張。
「她寄這個給我。」內容和傳真一樣,只是這份是影印稿。
「她也寄給你了。」沈冬生總算又苦笑出來。
「她寄到學校了?」
「差不多。」把傳真的事告訴她。
「那打算怎麼辦?」徐夏生問。
「校長介紹我到另一所高中。」
事情不會那麼美好。徐夏生等著。
沈冬生搶過黃燈,把車子停在路邊,熄了火。
「那所高中在南部。」
「啊!?」那麼遠!她微張嘴。「你打算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