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到想跳舞呀,應先生,請你跳一支舞?」她攤開手,做出邀請的動作,並且不顧應巳龍的反對,便將他拉到床鋪上,搖擺出紊亂的舞步。
就這樣,她帶著他的肩,他環著她的腰,在軟軟的被單上踩出一個個舞卡,像在雲端之上。
呵呵笑聲不曾中斷,她笑得好滿足、好嬌憨,紅撲撲的臉蛋散發著光彩,在他臂彎中演出拙劣慢半拍的轉圈。
凌亂的被單像一團攪和周旋過的毛線圈,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稱不上是好的共舞場地。
她舉平借臂像要展開蝶衣而飛,骨碌碌朝他身上一跳,忘卻應巳龍不是個舞技高超的搭檔,而她簡品蘊更是個半吊子的「天鴨湖」公主,這一離床纏絆住兩雙滑動裸足的被單,加上她猛力以額頭碰撞應巳龍下巴的雙重打擊,導致兩人摔倒在床鋪上,帶著吁喘及痛吟。
「很好玩吧?」她發紅的額心在他胸膛上磨蹭,藉以帶來熱敷的醫療效果。
「瘋丫頭——」噢,他不只撞到下顎,還咬破舌頭,嘗到血腥。
他只被准許發表三字感言爾後覆上來的溫熱,是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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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糊塗了嗎?
努力眨眼,再眨眼,離譜的景色仍然包圍在她四周,而她的視力就好像拿掉八百度隱形眼鏡時的朦朧。
眼眶間不斷滴墜下淚水,混雜著好冷好冷的雨,雲的顏色灰沉哀淒。
她不想哭的,可是就有一股莫名由胸腔推擠上來的悲潮硬生生逼出她的淚、逼出她的怨懟,難受得教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夢嗎?
黃泥沾污了她的裙,她試著在滂沱雨間站起身,雙腿卻完全使不上力,感覺……就像她在車禍後的復健時,那種令人恐懼的力不從心!
她想從夢境中掙扎醒來,奈何卻越陷越深。
好吵!週遭有好多好亂的喧囂聲,像萬馬奔騰,像暴雨狂風,又像嗚咽哀鳴。
眼前一大片黑霧般的影像開始成形,而鐵製的厚重袍甲摩擦的聲音也由遠而近,在濘水中雜沓而來。
整隊駿馬兵將!媲美電視耗費巨資所拍攝的古時戰爭片,而她正是擋在路中央的礙眼者!
瞧瞧鐵騎部隊為咱們後援軍留下了些什麼?一隻漏網之魚。模糊的人影語調中是惡意的調侃狎笑,一柄大刀高舉。
別、別開玩笑了!就算嫌我擋路也得讓我有時間跑呀!哪有人馬上就抽刀的?!她急急嚷道,奈何所有字眼全含在嘴裡,變成蚊吟似的低鳴。
她放棄動口,雙手在泥濘間扒出爪痕想逃離,可是這具身軀動也不動,像個白癡似地跪坐在原地,等待大刀像劈西瓜一樣將她對分剖半。
涼風唰過她的右頰,緊閉的眼隱約感覺一道快速的黑影閃過,而血腥或任何痛楚卻沒有發生,只有不絕的雨聲打在肩頭上的感覺。
她睜開眼,兩柄大刀在她鼻前交疊,一柄不懷好意,另一柄卻穩穩地擋下攻勢。
夏候……夏候將軍。方才笑得好賤的聲音這下子可抖得厲害,欺善怕惡果然是中國老祖先遺留下的國粹之一,歷久彌堅。
別拿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磨刀。嚴厲的語聲不怒自威,像道悶雷。
真是個大好人!而且他的聲音好熟喔!她仰起頸,想看清楚救命恩公的長相,這一覷——
大哥?!她霍然雙眸一亮。
即使少了眼鏡的輔助,她仍能清楚分辨大哥獨特的嗓音及外形,只不過褪會平日看慣的襯衫,換上一身看來斑駁的銀甲罷了。嘿,連眼罩都巧合地鑲在左眼呢。
但眼前臉部線條細成石稜的「大哥」看來年齡是比較大些。「大哥」揮手要軍隊繼續前行。
哥!等我,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她才回首,原先的大批兵馬竟平空消失,連一絲馬蹄塵煙也沒見著。
難過這裡是應家哥哥的夢境?那她防扮演的又是誰?
夢境又輪轉許久,雨歇。
她不知如何離開這裡,她所「寄宿」的身軀木化似地坐在原地,傻傻的,連帶使她動彈不得。
低垂的眼前伸出一雙小心翼翼又沾滿血腥的大掌,輕輕捧住了她的臉,生怕碰壞了她似的。目光上移,她看到了應巳龍,還來不及驚喜呼喚,他柔柔喚道:繭兒?眼眸中是赤裸裸的擔憂。
繭兒?他叫她繭兒?
不,他不是應家哥哥,他是……
起將軍……虛軟無力的哭音從她唇瓣間滑出,滿眶的淚水洗亮她的眼,也讓她眼前汗流浹背,氣息微喘的男子在水光瀲灩間變得清晰。
不會吧?她又開始哭了呀?她這輩子流過的眼淚恐怕沒有這場夢境來得多。但她也知道這眼淚有一半是因為再見到他的喜悅。
他展開雙臂環住了她,仍顧忌避嫌地形成空洞的圓,掌心交疊在她身後,他身上的汗水血腥味充塞在鼻間,挾帶著另一種令她疼惜的慾望。
繭兒的意念撼動她的思緒,將一波波心疼著眼前這名白袍染血將軍的情緒毫無保留地過給她,所有的感受不需透過言語交談,在她回摟住他的同時,一切過往再度湧回腦海。
是的,她想起來了。
他是劉備麾下最忠誠的下屬,有別於關羽、張飛義結金蘭的重誓,仍然剖心瀝血地奉獻最真摯的忠義,一個將生死置於度外,一個忠心耿耿到無視自身安危甚至是感受,一個不曾善待自己的趙子龍……
而她,只是個樊城裡平凡淡然又身負殘疾的繡娘。
他與她,因繡而相識;因繡而相遇,因繡而傾心,卻仍處於關係撲朔迷離、似淡似濃之間,對於這樣的距離甘之如飴。
她向來無慾無求,卻將他深烙在心上。
他向來無私無懼,卻折服在她清冷的凝眸間。
這般癡纏紛擾的情絲由遙遠亙古而起,理所當然也該終結於那段時空,如今卻像越纏越亂的絲線,將她與應巳龍一併束縛其中。
微微疼痛由指尾傳來。
垂眸,目光被一道紅灩的影子吸引,那是一條繫在她尾指、細如蠶絲銀錢,不斷收緊再收緊,直到劃破肌膚,血珠子沿著幾乎要沒入筋骨的絲線端滑落,染紅半透亮的索線,而空蕩蕩的線頭末端,沒有任何歸宿牽連地垂懸在她婉際——
一條沒有收尾的紅線。
第九章
簡品蘊犯下了人生中最羞恥的錯誤,而且還是一連兩次!
嗚……她真不敢相信,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她懊惱地捶心肝。
一切的原由來自於昨天的吻。
那只不過是一個小吻——好小好小的吻耶!怎麼演變到後來會燃燒出這麼恐怖炙人的熊熊火光,把兩把乾柴燒成灰燼殘渣?
她就這樣把他給吃干抹淨,徹徹底底蹂躪踐踏掉他的清白。
最淒慘的是兩個縱慾過度、操勞過累的男女竟然還睡到日上三竿!看日出?看個大頭咧!太陽都滑行到正空中,還看什麼看?
最後她只能帶著睡過頭的滿腔悔恨及滿身吻痕、酸痛,哀怨地驅車回台北,結束數天來的醉生夢死。
然而這還不是最淒慘的一環,惡夢是在他們回到台北時達到最高潮。
「我在想……我作的那場夢和你的是相關聯的,而且你不是說你昨天無夢一覺到天亮嗎?所以一定是我跑到你的夢裡去當主角,可是那場夢境好混亂,還有那條沒有收尾的紅線……」簡品蘊從後車廂搬出一堆土產,看看手錶,大哥應該再過十幾分鐘就會到了,手腳得快點。
「你中我的毒太深,這叫日有所思。」他並不希望小簡和他有同樣悲慘的夜夜惡夢。「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你撥個電話回去,就說正巧遇到朋友順路送你,不行嗎?」他可不放心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等家人來接。
他們會追著盤問我關於你家祖宗十八代,饒了我吧。」她苦著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面對我家那兩隻保護欲過強的男性生物。」
「但我也不想偷偷摸摸,像個地下情夫似的。」
瞧他!說得多委屈!
難怪有人說只要上過床,什麼關係都會變質,有人變得疏遠;有人變得沉淪,應家哥哥看來是屬於後者。
「我說過我會負責的嘛。」她紅透了臉「改、改天請你到家裡吃飯,把你介紹給我爸,然後你自己去見識和體會我老爸的保護欲。」她一頓,突然噗哧一笑。「記得把你的祖譜和從出生到現在的事跡準備好,我想這是我老爸『口試』的項目之一。」她偷偷洩題,以保新出爐的男朋友安全過關。
「蘊蘊?」
笑容瞬間僵在俏臉上。剛剛身後傳來那一聲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呼喚是不是她的幻聽?簡品蘊沒膽量回頭證實。
「蘊蘊。」這一回不單單只有呼喚,簡品惇大掌精準地蓋上她因驚嚇而顫動的肩頭。
完了!完了!
她慢慢回首--速度慢得活似準備耗上一小時再來面對殘酷的事實,然而天不從人願,親親大哥直接扳轉過她的身子,歷時不到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