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準備緩緩迎接她每段歲月的蛻變、成熟,慢慢共享那些改變所必經的喜怒哀樂,而非強迫地抽拉她成長,讓她跳過少女時期的青嫩。
「或許風裳衣的預言會成真,也或許他在神算之時卜錯了卦,但那都不會改變你是我妻子的事實。想想,也許在五年之間,我會先你一步下黃泉,讓你獨活在世上,反倒教我更放心不下。」他安慰著她。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她抬臉朝他笑,「也許年過半百,咱們發白齒搖,還會取笑彼此今日過度的反應,是不?」多希望自己的遙想能成真,能有與他白頭偕老的機會。
「是呀。」他摟著她,雖然風裳衣的預言從未失准,他卻寧願相信奇跡。
「到時你可得幫我好好教訓風裳衣,他害咱們流了一大缸的珍貴淚水。」她嘟囔,眼眶內澄澈的淚悄然眨回空懸的心頭,將之塵封。
「我會幫你抓住他的雙手,任你痛毆他。」他承諾,也祈求那一日的到來。
貼著他,聽著他平穩的心跳,一聲聲、一擊擊伴陪著她的。她閉起眼,彷彿對不諒解的前世開始釋懷……倘若是今世的她,也會願以七世的早天來換取與白雲合多一分的相處,就算是一眼也無怨無悔。
無論幾轉輪迴,她還是她,又癡又傻。
是因為愛吧?讓人盲目也讓人迷惘,世間男女卻始終無法參透,也掙脫不了情網。
* * *
「床頭吵,床尾和。」石炎官打趣地瞧著眼前難分難捨的新婚小夫妻。
在飯廳之間,紅豆幾乎整個人黏在白雲合身上,又是挾菜又是遞湯,三不五時地偷個小吻,看得滿室王老五們眼紅。
「昨兒個還吵得大哭大嚷、驚天動地,今兒個就甜甜蜜蜜?真不害臊。」石炎官調侃道。他不明白昨天紅豆哭泣的真實原因,僅被白雲合以「小倆口鬥嘴」給草草打發掉。
「別嫉妒,喏,這隻雞腿孝敬您的。」紅豆笑咪咪挾起肥嫩香滑的熏雞腿放人石炎官碗裡,還十分狗腿地為桌上每個人添菜。
「你先餵飽自己。」白雲合將她忙碌的身子勾回座椅,不贊同地說。瞧她淨為眾人張羅,自己倒沒吃進多少食物。
紅豆先是用油膩紅唇印上他的,才道:「我吃飽了呀。」
「嘿,嫁了人果然不一樣,嘴甜也更體貼噦。」石炎官對紅豆的轉變相當自豪,父以女為榮嘛。
白雲合淡瞥紅豆的靦腆嬌容。他知道,紅豆想盡力表現對於預言的不在乎,卻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地想將情感全數釋放,就像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更多與他及眾人的相處時光,所以努力想將一生的七情六慾在此時用盡般。
像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這想法令他不悅。
「嘿嘿,嫉妒嗎?你也快快娶個小乾娘進門,包她一樣溫柔體貼。」紅豆神情逗趣但語氣認真,她撲到石炎官背脊,雙手繞到他脖頸前細語撒嬌,「我好想要一個小乾娘!想要個小乾娘疼愛,想要過年時多個吉祥紅包,我不會吃她的醋喔,小乾爹,你想要個怎樣的媳婦兒?」希望讓她能在有生之年瞧見小於爹成家立業的景象。
「喔——前頭至少得這麼『大』。」石炎官口無遮攔地伸出巨掌,暗示著他的擇偶條件取決於偉大胸脯,得與他的掌相較量——他體格過人,光一隻掌足足比人大上一倍。
「你去娶頭乳牛算了!」風裳衣悶聲插嘴道,始終埋首苦吃,沒抬起過。
他在內疚,也在自厭——內疚自己的多嘴;自厭那身令人懼怕的異能!
紅豆蹦蹦跳跳到風裳衣身邊,「風伯伯,那你呢?我醜話說在前頭,二小叔是我的夫君喔,不許你染指他。」
紅豆過分明亮的笑顏擊向風裳衣的每條神經,他微微歉疚地回視她。他真不該告知白雲她的宿命,否則今天小紅豆的眼眶不會是紅腫的哭痕,她的笑會更快樂、更可愛的……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對二小叔忘情的,當然啦,我的二小叔那麼完美,難怪你傾心嘛。」紅豆做出勾勒住風裳衣脖子的粗魯動作,但力道相當輕。
「我不會——」他甫開口,突然細小的請求落在耳內,字字清晰。
「如果你預言成真,請幫我照顧他、陪著他,直到我帶給他的傷口痊癒。拜託你,不要留他孤單……」紅豆壓垂頸項,讓嗓音只有兩人聽見。
他抬頭,紅豆已翩然坐回白雲合身邊,笑意盈盈,偶然投注在他身上的,是那道含哀無言的請求眼神。
她為什麼不罵他?她應該狠狠地踢他、打他、咬他,可她只是……只是像交代遺言似地叮嚀他……
這算什麼嘛!他雖然很喜歡白雲,可他才不要介人他們之間,成為一隻討人厭的臭狐狸精,因為他也不討厭那顆青澀的未萌芽小紅豆呀!
「嗚……」
好吵,哪個歪種在哭呀?哭得好難聽,活像殺豬的聲音!
「嗚鳴……」
媽的,哭哭哭,不知道吃飯皇帝大嗎?風裳衣惡聲惡氣的詛咒。
嘈雜的飯廳一靜,嗚咽聲有越發響亮的趨勢,逐漸蔓延至閻王門每個角落。
幹嘛魑魅魍魎都盯著他瞧?沒見過美男子扒飯嗎?風裳衣在心裡暗罵。
石炎官指著風裳衣鼻尖,爆出虎吼:「老風,大男人哭什麼哭呀?」閻王門的飯菜有難吃到令他痛哭流淚的程度嗎?
「我……」風裳衣掛著滿臉淚水鼻涕,越哭越凶,俊秀的五官不文雅地扭皺起來,像顆捏壞的包子。
咦,他哭了?為什麼?喔——對了,他才不要幫她接收爛攤子!自己的夫君要自己顧好嘛,不然跟別人跑了他才不負責……嗚嗚……淚水不聽話的一直滾落,他哭起來很醜耶。
討厭,他不要讓大伙看見他這張哭花的臉!嗚嗚……
風裳衣摀住嘴,混著滿臉狼狽閃出大廳,躲到角落去痛哭一場。
「你對地說了什麼?」白雲合低問。
紅豆又先偷一吻,才與他咬耳朵。
「我告訴他,五年以後咱們倆要聯袂痛扁他,他就嚇哭了呀。」她無辜聳聳肩。
「淘氣。」白雲合輕笑,沒點破她別腳的謊言。
石炎官啃著雞腿,「喂,你們夫妻何時幫閻王門添個可愛的小娃娃?」他想從爹的身份晉陞為爺爺羅。
紅豆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呆愣了會兒。
「不急,紅豆才十五歲,我還想過些時候帶她到處遊山玩水,孩子的事等紅豆身心皆適合為人母再說。」白雲合輕握她的手,不慌不忙回答。
一個孩子?紅豆在心裡泛出淺笑,一個她與他共同的孩子?好令人心動的描述,她想要!她想要一個屬於彼此的孩子。
她的願望化為實質言語,在廳堂上輕吐而出。
「我想要。」晶亮無比的眸子定在白雲合臉上,她想要一個神似他的孩子!
「不適合,你還沒準備好,我也是。再過幾年好嗎?」
紅豆急道:「可是我沒辦法等到——」
白雲合以唇堵住她的失言,他知道她想接續的字眼——二十歲。
「可以的。你答應過我的,紅豆?」他輕哄道,承諾予她,也向自己保證。
她垂睫,頷首。
一頓輕鬆又不失溫馨的晚膳結束,沐浴完畢的紅豆側躺在太師椅上翻閱書冊,披散著一頭青絲,任白雲合溫柔的手勁為她拭發。
每每只要她一嘟高唇,屬於他的溫熱男性氣息便迎面而來,軟熱的唇瓣覆印住她的,養成特殊的默契。
她越來越依賴他,每個她先清醒的早晨,頭件事便是吻遍他滿臉,在他唇間與他道早安,像極了飢渴的索吻鬼。
而他在闃靜幽夜裡,總撐起頰,貪婪地眷看她的睡顏一整夜。自從風裳衣預言之後,她又像回到幼年不安定的時光,夜裡夢囈不斷,有時甚至混著淚水及尖叫彈跳而醒,白天與黑夜成為矛盾的交錯,天明的笑臉迎人,夜臨的恐懼害怕,鞭笞著她的精神,也揪疼他的心。
她的勇氣、她的堅強;他的冷靜、他的默然,全脆弱的不堪一擊。像覆於水面的薄冰,稍稍施力便會讓兩人墜向寒冽入骨的深潭。
兩人誰也不敢點破,因為此刻的掩飾,才能讓兩人平穩地牽手相依。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簡單的一句話,能真正如願又有多少人?
柔荑悄悄滑上他的臉,她貼在他胸前,媚眼如絲、吐氣如蘭。
「我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來找你好嗎?」雲淡風輕的問,卻是她最誠摯的心願。
「你的壞習慣總是改不掉。」白雲合撫梳滑人青絲,輕斥的語氣卻是寵溺的。「你這世許下這願,若下世、下下世我是個無惡不做,甚至是只非人禽獸,下世的你又要埋怨今世的自己了,是不?」
他的清冷點醒了她的迷糊。
「呃……」紅豆搔搔臉,她老是顧前不顧後,話說了出口卻不知輕重,前世的她已是如此,這一生她的惡習依舊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