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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宇文琅琊火氣旺盛,苦的是他和水瑄,他是罪有應得,不過水瑄就無辜多了。

  「有沒有方法能讓宇文琅琊最快熄了火氣?」他很有良心地問。

  水瑄偏著頭想了想。「二師兄很少真正發怒,這回是我首次見識他的熱焰,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滅火的方法。」

  「好吧,我委屈點去幫他消消火,大不了再挨幾頓硬拳。」風裳衣拍拍淤青雙頰,灌注自己必死的決心。

  唉!宇文琅琊外貌看起來斯斯文文,拳勁可不容小覷。

  「等會兒!風裳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水瑄遲疑半晌,緩緩開口。

  風裳衣瀟灑側過首,淤腫的臉龐強牽起炫目笑靨。

  「不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回拒水瑄未出口的疑問句。

  這意料之外的拒絕讓水瑄啞口無言,只能目送風裳衣離去。

  他孤獨的背影教月光拖曳在長廊,連腳步聲都好沉重。

  「早知道會讓水瑄反感和疑慮,當時就不該多嘴。」風裳衣喃喃山口語。

  水瑄並沒有因為他的告誡而避過血光之災。說了,逃不過;不說,仍躲不了,到頭來只不過讓水瑄一發覺了他不尋常之處。

  他知道水瑄想問什麼,而水瑄的疑惑正是他最不想坦誠的部分。

  不能說,不能讓人知道他異於常人的能力,他不想再承受異樣的恐懼或……厭惡的眼光。

  你比我還冷血。

  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讓我知道,至少,在她合上眼之前,我會是幸福的。

  風裳衣腳下一頓,湧上心頭的是白雲合不告而別前的最後一句指責,如此決絕,如此……

  無能尢力。

  要傷一個人比想像中更容易,一句話一個字都能剮人心肺,而被血淋淋剝開的傷口卻是千言萬語也無法癒合。

  他不想……再狠狠傷透任何人的心,無論是有心抑或無意。瓷玉臉龐在月光下流露出深深的內疚自責。

  ++十

  下了廊階,時值初更,客棧大廳寥落空蕩,遠遠便見到宇文琅琊坐在客棧右側的座位喝問酒。

  風裳衣下樓前已經收拾起鬱鬱寡歡的神情,回復成笑顏逐開的「風裳衣」。

  「這種喝法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藉酒澆愁,二是巧逢喜事,你是屬於哪一個?」風裳衣不待字文琅琊開口,逕自坐在他對面,雙手撐著腮幫子——預防字文琅琊突至的偷襲拳腳。

  「我在洗嘴。」字文琅琊兇惡地瞪著風裳衣,灌酒的舉動不曾稍歇,彷致非得如此才能沖淡嘴裡莫名的噁心。

  又是這種與白雲相似的眼神。風裳心中暗喜,眼光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宇文琅琊的眸子,不過看歸看,他的嘴上也不得閒。

  「是是是,在下嘴臭,褻瀆了尊貴的宇文公子,我自罰三杯酒,算是賠罪,順便洗洗自個兒的嘴。」語畢,三杯黃湯下肚。

  宇文琅琊壓根不領情。「真想賠罪的話……」

  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拍上木桌,映照出風裳衣愕然的蠢樣。

  「把舌頭割下來。」宇文琅琊道出匕首的功用。

  「別逗了!」割下來他還怎麼品嚐人間美味?「我的舌頭又沒犯罪,」難不成調侃宇文琅琊兩句就得付出重大代價?

  「誰教它倒楣,跟錯了主子!」宇文琅琊光想到風裳衣溜滑靈活的舌頭就渾身不舒服。

  「這是啥罪名?!我看你是惱火我不小心把舌頭伸到你嘴裡吧?!」

  「知道就好。」

  「可是我記得你的舌頭也伸到我嘴裡糾纏呀!」風裳衣不滿地嚷嚷。只准宇文琅琊放火,不准他風裳衣點燈呀?宇文琅琊咬牙切齒,「那是為了要推回你該死的舌頭!」一想起唇舌交纏的畫面,他又牛飲數口烈酒。

  「吻都吻過了,大不了我讓你吻回來,一人一次,誰也不佔便宜。」風裳衣提供另一種文明又理性的和解方式,左手將匕首收到靴子旁。

  「你以為我吻你就是佔便宜?!」宇文琅琊怒焰高張。

  風裳衣狀似認真思考,蹙眉的表情逗趣可愛。「是呀……喂喂,你那是什麼嘴臉?我的吻有這麼惹人厭嗎?」

  「你是個男人!」宇文琅琊怒咆,右掌重擊木桌,震落數罈老酒,也差點震破風裳衣脆弱的耳膜。

  「原來這才是真正讓你氣炸及無法忍受的理由呀?倘若今天吻你的是女人,你就不認為自己吃虧,反倒是天外飛來的艷福,是不?」

  「廢話!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被男人吻了還會手舞足蹈、回味無窮?!」

  「當然有。」風裳衣指著自己的鼻尖,「我就願意減壽二十年來換白雲一個吻。」如果白雲願意更進一步,他也會全力配合。

  白雲?就是風裳衣在尋找的另一人吧!他記得頭一次在湯圓鋪子裡遇到風裳衣時,他正眼露哀怨幽情地望著墨繪,口裡喃喃自語,當時便無心聽到這名稱。

  宇文琅琊冷哼,「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你是個變——」

  風裳衣伸出食指,堵住宇文琅琊滿佈嚼痕的雙唇。

  「你的確不該意外,我只是愛他而已。」

  宇文琅琊嘴一張,使勁咬向唇瓣前毫無憂患意識的修長手指。

  「哇!你怎麼像個耍賴的小娃兒,說不過人家就動口?」風裳衣吃痛,偏生抽離不開蚌殼般緊閉的牙關。「鬆口啦!宇文琅琊!手指會被你咬斷的……

  宇文琅琊抬起冷冽的眸子,裡頭清清楚楚寫著「我就是要咬斷它」的危險訊息。

  「咬斷也無妨啦,只不過我來找你之前去了趟茅房……」風裳衣從不曾見過有人變臉如此神速,抽劍的動作更俐落得教人措手不及,唰的一聲,劍刀劃斷風裳衣左邊衣袖,並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救、救命呀!」風裳衣抱頭鼠竄,好不狼狽。

  「納命來!」宇文琅琊冷硬了心腸,決定斬除敗類。

  「客倌!別、別在咱們客棧練劍法啊……」掌櫃的追逐在兩人身後,試圖阻止慘劇發生。

  風裳衣跳上桌面,下一刻桌子便被宇文琅琊的快劍給砍爛,再下一刻便聽到掌櫃嚷嚷:「我的桌子……五兩!」

  風裳衣身子滑溜地繞到樑柱後,劍芒也如影隨形地跟上,所到之處,碎裂劈砍聲不絕於耳。

  「十兩!鍋碗瓢盆再加五兩,酒櫃全毀……門窗……樓梯……」掌櫃的拎著帳本,一條一條地記下。

  「哪裡走?!」宇文琅琊怒暍,衣袂翻飛,躍身擋下風裳衣竄逃的身子。

  「你的心眼怎麼這麼小!跟你開個小玩笑也能七竅生煙?!」風裳衣抱著腦袋轉身再逃。

  他邊跑邊喘。奇怪,怎麼越跑越覺得客棧大廳好空曠,想找個隱蔽的桌底都好困難,說話還有回音咧?

  「死到臨頭還賣弄口舌之快!」宇文琅琊踢起一塊木板,襲向風裳衣背脊。

  「我躲!」風裳衣靈活一跳,躲過那看起來很像門板的殘缺木塊。

  「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宇文琅琊再掃起巨大暗器。

  「我閃!」風裳衣腰身朝右邊一扭,閃過解體的階梯橫木。

  宇文琅琊趁著風裳衣扭腰的短暫停頓空隙,破空而來的劍勢直勾勾對準同裳衣的鼻翼。

  「哇——」風裳衣只來得及發出哀號。

  「慢著!」鐵算盤精準地擋下宇文琅琊攻勢,客棧掌櫃一副江湖人的特有氣勢,「我是人稱『大風大浪裡浮沉翻滾的奪命怪手鐵掌櫃』,敢在我迎賓樓裡砸店的人不少,但敢砸得如此徹底盡興,你們算是頭一遭。」哼哼。

  「張叔,你什麼時候多個了奪命怪手的稱呼?」店小二湊到掌櫃身畔問。

  上回王二麻子來砸場時,掌櫃用的名稱是「玉面羅剎鐵掌櫃」,不到半個月,玉面羅剎變成了奪命怪手?

  「囉唆!」掌櫃抬腿將不識相的店小二踢到一旁反省,輕咳了聲,「反正——我不反對兩位客倌繼續廝殺,但麻煩在你們拚個死活之前,先結清本小店的損失。」

  說完,掌櫃算盤一刷,快速地念起長串的金額,撥弄的五指確實冠得上「怪手」之名。

  聞言,風裳衣及宇文琅琊才環顧四周的斷垣殘壁,整個大廳僅存的完好物品只有他們四個人,其餘的桌椅木櫃全化成碎片混雜在地上。

  「難怪我一直聽到自己慘叫的回音。」風裳衣恍然大悟。

  「所有的損失算我頭上。」始作俑者宇文琅琊發下豪語,重新握起劍「料理」風裳衣。

  兩人在大廳內再度玩起「你追我跑」、「你丟我閃」的戲碼。

  掌櫃花了半個時辰才釐清整間客棧的損失,洋洋灑灑地朗讀:「住宿費、零零碎碎砸毀的物品、方才公子喝的五壇烈酒,以及本小店員工的受驚費用,一共是七千兩,恕不折扣,請付訖——」

  ***

  宇文琅琊一時衝動,讓三人當夜因所有盤纏賠給迎賓樓而慘遭身無分文、露宿街頭的命運。

  最無辜的莫過於水瑄了,頭上的傷口還流著血,卻落得無處棲身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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