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小小的內疚與偷得香吻的喜悅感相較之下,渺小得可悲。
腦海中一浮現小尼姑昨晚緊捂著嘴兒的逗趣樣,石炎官又是一陣輕笑。
「明明還是個嫩娃兒,何必將自己搞得既老成又嚴肅?」
行續才多大年紀?與他乾女兒紅豆恐怕只有數歲之差吧?紅豆還在毛毛躁躁闖禍時,她已經將自己局限在無私無慾的佛法囹圄裡。
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背景教養出這樣的女子?
從她的言談間不難發現她來自於一個絕對富裕或書香世家,倘若肚子裡沒幾分墨水,是無法出言犀利地教訓他,更別提傳揚佛門經書的真意。
但她的親人怎能放心讓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剃度出家,甚至扮演起苦行僧的戲碼?——若今天是紅豆嚷著要出家,他這個為人小乾爹的絕對會用盡一切手段來阻止,無關信不信神佛,而是放心不下啊。
想不透,他還是想不透。
「四爺,收到二爺的飛鴿傳書,」
「念出來聽聽。」
青魈展信朗誦:「勿輕舉妄動,由我安排,白雲。」
「沒了?」癱在躺椅上的懶熊發出不滿的咕噥。
「沒了。」前數過來十一個字,後數過來還是十一個字,沒漏念。
「老二沒提其他的?例如紅豆好不好?他們啥時回來?會不會到『為非作歹窩』與咱們爺倆會合?」
青魈檢視紙箋的正反兩面:「是沒提,這條小小紙箋上的的確確只有十一個字。」他又數了一次字數。
石炎官搶過紙箋,哼聲:「這死白雲,怎麼傳書老只有短短幾個字,這樣叫人如何放心、如何不輕舉妄動!」
「可是以前二爺每回只要在信上注回『由我安排』,每件事都可以迎刃而解,而且解得乾乾淨淨。」青魈為二爺叫屈,二爺辦不牢的事情,閻王門裡也絕計不可能有人辦到。
他猜想四爺必定仍為了二爺將乾女兒拐跑的事,懷恨在心。
「關於這點,我比你還清楚!」石炎官與結拜兄弟白雲合相識數十年,白雲合有多少本事他會不知道嗎?!他只是氣惱白雲合竟然對於紅豆的近況隻字不提!好歹得讓他這個為人爹親的知道心心唸唸的寶貝乾女兒過得如何呀!
「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就聽從二爺的交代,繼續窩在這裡當土匪?」
石炎官頜首,再問道:「青魈,你覺得老二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既然主爺失了蹤影,眼下只有白無常的去處是肯定的,我想二爺會先想辦法救她——說不定二爺早就打理好一切,就等咱們爺倆回家去。」青魈對白雲合信心滿滿。
「說得真簡單。」石炎官啐聲。
「不過若真能回到閻王門,我倒真捨不得山寨裡的新兄弟。」青魈道。他從小就在閻王門長大,幾乎不曾接觸過閻王門外的人群,也從不曾發覺除了魑魅魍魎,竟然還有如此可愛的傢伙們。
「有捨才有得,世上沒有什麼是捨不得的東西。」親情、財富、名利、生命,有哪樣是不能捨棄或永遠不用捨棄的呢?
「您的意思是……您也能毫不留戀地捨掉小尼姑?」青魈怕死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問。
石炎官白了他一眼,沒有否定。
「我想也是如此,畢竟您對她有極高的興致是因為山寨裡都是些臭男人,難得有個香噴噴的娘兒們嘛。等咱們爺倆回到閻王門,您就可以像以前一樣去逛逛勾欄花院,尋花問柳,像她那種無趣的小尼姑自然就不會掛在心上。」青魈自顧自地點頭,彷彿他是石炎官肚裡的蛔蟲,完完全全瞭解石炎官心中所思,「您說的對,世上沒有什麼是含不得的東西。」
這個觀念,是閻王門不斷灌輸的惟一。
「青魈。」
「啊?」
「我再教你一件事。」石炎官眼眸認真而有神,「世上沒有什麼是捨不得的東西,但總會有方式讓你捨棄時,沒有遺憾。」
青魈青澀的臉龐寫滿不解:「沒有……遺憾?」
「等到你必須捨棄時,你定會有所瞭解。」石炎官大掌揉亂青魈的長髮,像個老大哥對待小弟的模樣。
「如果我很笨,笨到還是無法瞭解你說的話呢?」
「接下來的歲月你會一直經歷相似的取捨。一次不瞭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總有一天,你會的。」
青魈靜默了會,再抬頭:「那四爺,您找到捨棄小尼姑而又不讓自己遺憾的方式了嗎?」
「快了。」他答得模稜兩可。他都還未曾擁有過她,何來捨棄之說?
「真有辦法?」
「辦法是絕對有,端看你做與不做,接受與否。」石炎官一頓,「或許正如同你所說,我在一群臭男人堆中難免只注意到她這個女娃,也或許,她並不如我所想像的……」
重要。
第五章
被石炎官綁來土匪窩也不只短短數日,雖然行續巳能隨遇而安地找到生活重心——救贖石炎官,但被救贖的人不合作,她的努力倒也成不了氣候。
上回被石炎官強吻一事——與其說是強吻,倒不如解釋為被怒極的黑熊給侵犯,只不過這頭尚存人性的黑熊沒將她吞吃人肚。
行續敲敲自己光禿的腦袋,分明已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將那日的畫面掛記腦海,但總在不經心之際,或停止唸經文時,那深刻的畫面又清楚呈現在眼簾。
輕晃晃腦袋,她的定性恐怕得再修練。
數道嬌笑軟語由簷下傳來,引來行續抬眸注意。
咦?在這山寨中除了她之外,理當沒有其他女子呀。
行續停下手邊灑掃工作,瞧見寨裡兄弟領著五六名身著輕紗、巧笑倩兮的漂亮姑娘走來。
「喲,瞧瞧,土匪窩裡有尼姑耶!」其中一名看來年僅十六卻打扮成熟的姑娘指著行續,引來一陣嬉笑。
「長得還挺標緻嘛,細皮嫩肉的。」開始有人對行續品頭論足,甚至毫不客氣地抬起她的臉頰,左右檢視。行續沒有掙扎,眾人打量她的同時,她也仔仔細細瞧清這六名美麗的年輕姑娘,她們的身著稍嫌暴露,一副巴不得染上風寒似的節省布料。
「既然有個艷尼姑,哪還『用』得著咱們姊妹?」充滿曖昧的意有所指,換來其餘姑娘咯咯直笑。
「別……別開行續師父的玩笑,她真是個出家人。」寨裡兄弟急忙想為行續解釋,行續師父現在可是寨裡數名兄弟心目中的完美神祇,不容褒瀆及污辱的!
「喔——」俏麗姑娘拉長的尾音,代表她不信的遲疑,「真是個出家人?那小師父的佛法怎麼感化不了這整窩土匪?」
行續一揖身:「滴水穿石尚需數載,何況是改變人心,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我堅信寨裡的眾施主仍存善心,雖然其中摻雜頑劣的硬石頭,總會有點頭的一天。」那顆硬石頭正是石炎官。
俏麗姑娘做出翻白眼的舉動,朝左右姊妹自嘲道:「我嘴真賤,千啥自己問些無趣的話題?難不成我還巴望從一個出家人口中聽到啥風花雪月的情事嗎?掌嘴、掌嘴。」她拍拍粉撲撲的頰邊,紅灩灩的櫻桃小嘴直笑,不帶任何反省地朝行續福身,「小師父,得罪、得罪。」
「施主客氣了。」
「別自討沒趣了,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呢!」寨裡兄弟出聲提醒眾姑娘。
行續忍不住好奇:「什麼正事?」
幾名姑娘家笑得可神秘了,寨裡兄弟則是滿身尷尬及不自在:「行續師父……你就別再追問了。姑奶奶們請拉開步伐,兄弟們還在等著呢……」兩隻大手像驅趕鴨群似的揮舞,順利將年輕姑娘們給送往前廳。
可疑,真可疑。
行續攢著兩道小巧細眉,注視著仍殘留鶯鶯燕燕離去香氣的方向。
支支吾吾=不可告人=見不得光=壞事。
這窩小土匪又背著她幹起什麼壞勾當了?
這群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該不會是被強擄到山寨的肉票吧?
「好不容易才讓寨裡的兄弟產生些微改過的念頭,千萬不能再讓他們重複犯錯而功虧一簀。」握著掃柄的柔荑收緊,行續堅定的眸子產生足以與圓亮光頭媲美的佛法光輝。
該是出動救贖無辜肉票和小土匪的時刻了。
待行續跑回房間準備「傢伙」再趕到前廳時,六名俏麗小姑娘早已失了蹤影,追問其他待在前廳的寨裡兄弟仍只得到無語問蒼天的沉默及莫名其妙的羞澀。
疑慮越發凝重,行續掃過數張為難的年輕少男臉龐,決定親自挖掘出眾土匪怪異舉止的癥結。
腳步一轉,行續步出前廳。
為非作歹窩的佔地老實說並不大,左側廚房到右側臥室只消一眼便能望穿,行續自然沒遺漏那抹輕靈鵝黃身影消失在石炎官掩去的門扉後的景象。
孤男寡女進去大黑熊房裡做什麼?
行續向來奉行「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至高道理,不再妄加猜測,緩步來到石炎官門扉外,輕敲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