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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龍步雲嗤笑一聲。「任誰都聽得出來這只是戲言,倘若你是她,你還會傻傻地將自己當成告示,『貼』在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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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她會。

  梅月晌午,雨花濛濛。

  龍步雲伏案振筆,正思索著連日來所查訪的點滴及其他兄弟搜羅的情報,還來不及落筆紙間,一串猛甩而至的水珠率先染濕了宣紙。

  龍步雲頭也不抬,直接道:「泠溱,你難道不知道濕傘不能帶進屋內的道理嗎?就算你不知道,好歹也該有點良心,別將水珠甩得滿屋都是。」

  他像個有耐心的長輩,教導無知後輩做人處世的大道理。

  「我什麼道理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滿口仁義道德,行為卻擺明了狼心狗肺!」泠溱出口便沒有好話。

  龍步雲眨眨眼,無辜受難的神情讓人很難聯想到「鐵血神捕」的美稱。

  「很少聽到你這麼嚴厲地指責人,也很少聽到有人用『狼心狗肺』來讚美我。」龍步雲瞄一眼廳堂上懸掛的區額,上頭提的字眼可是與狼心狗肺全然相反的詞彙——忠肝義膽咧。

  「你知道我剛剛上哪去了?!」泠溱雙掌使勁地拍在桌上。

  「不知道。」他又不是泠溱肚子裡的蛔蟲,也沒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打轉。

  泠溱深吸口氣,因為他明白動怒只會氣死自己。「我方才奉王師爺之命,上了一趟西市,途中經過張貼告示的石牆。」

  「嗯哼。」龍步雲發出回應,以示他有認真地聽進泠溱的話,左手一揚,抽掉方才被泠溱弄濕的紙,繼續忙著揮毫。

  「被你戲弄的小姑娘仍站在那裡。」

  泠溱的話成功地讓龍步雲一怔,絲毫不覺蘸了濃墨的筆尖正滴落著墨淚。

  「什麼?」

  「她還在那裡。」

  「她還在那裡?」龍步雲劍眉一攏,「那是兩天前的事了。」

  「沒錯,所以你摸摸自個兒的良心,是不是配得上狼心狗肺這四個字?」

  龍步雲垂眸,再換上一張紙,揮毫。

  「你為什麼沒反應?」

  「我有反應,我已經承受良心的譴責。」他點點自己的心窩處。「改日再遇上那姑娘,我會親自向她賠罪。」只是他沒料到天底下競有如此蠢呆之人。「我相信泠弟弟已經告訴那姑娘一切只是戲言,並打發她回去,不會放她在霪雨霏霏中挨餓受凍,是不?」

  「我說了,但她不相信我,她只信你。所以她仍站在那裡。」泠溱加重語氣,並將濕傘丟放到整疊的紙上。「傘拿去。」

  言下之意便是要龍步雲移動雙腳去將小姑娘接回來,即使不接人,也得明明白白告訴小姑娘這一切只是戲言,否則——

  「她不會傻到一直等下去。」龍步雲輕聲道。沒有人會這麼傻……

  「她會。」泠溱堅決反駁。

  龍步雲的視線由窗外豆兒大小的雨滴落到傘上,回到泠溱堅決的臉龐,再落回窗外遠遠的彼方——記憶中,兩天前那張懸賞告示下的嬌俏容顏……

  是的,她會。

  雨花冷得教人直打哆嗦,衣裳沾了雨水,就像一片貼在肌膚上的冰,更是凍得教人直發抖。

  娃娃拎著那張又濕又糊的紙,不斷將身子往冰冷石牆貼,想藉著簷下承雨水的屋溜來避雨,只是擋得了頭頂上的雨水,卻避不掉濺地而起的跳動水珠。

  「繡鞋浸了水,裙擺也濕濕地貼在腿上,真不舒服。」

  她一不小心,弄破了紙角,急忙換邊再抓,兩袖早已浹浹地滴著黑水——

  雨水沖掉紙張上的黑墨,流滿她雙手。

  「這樣真的有人會來找我嗎?還是會像那個泠溱小哥哥說的……」

  泠溱小哥哥說龍步雲只是欺騙她、戲弄她,壓根等著看她笑話。

  泠溱小哥哥說再傻再笨再蠢的人也能輕易聽出龍步雲語氣中的調侃。

  泠溱小哥哥說別再等下去,不可能有人來接她回家。

  泠溱小哥哥說……

  娃娃搖搖頭,甩去腦中混沌的字字句句,眼眸間仍是強烈的信任。

  迷濛雨間,行人稀少。

  她望了望遠方,又低下頭。

  「好想嗑瓜子噢……」她動了動又酸又麻的雙腳,左磨右蹭地擺脫濕透的繡鞋,腳趾繼續努力地褪去羅襪,讓光潔的裸足踩在小小水窪之間,腳踝上的玉鈴鐺清脆,玎玎作響。

  使勁踩進水窪,噴濺出水花,她因這樣小小的舉動而發出輕笑。

  突地,娃娃抽抽鼻翼,抬頭。

  傾盆大雨沖刷不掉由遠而近的清淺香味。

  蒙雨、只傘、孤影——

  是龍步雲,是她想見的人,但卻不是她要找的人。

  他停駐在娃娃面前。

  「我還沒有等到那個姓『皇甫』的人來接我。」她嘟囔著,嗓音像是懊惱,不帶任何埋怨。

  「不會來了。」龍步雲以紙傘為她遮雨。

  「可是你說過……」

  「我只是在戲弄你。用這種蠢方式,一輩子也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他以強迫手勁使她放下那張糊成一片的懸賞告示,驚覺她的肌膚既冰又濕。

  「你是……戲弄我?」果真如同泠溱小哥哥所說?

  「沒錯。」

  娃娃咬著下唇。「可是……我很相信你……」

  為什麼?爺爺師父不是說過,只要她全心全意相信一個人,那個人必定也會掏心挖肺地對待她?是爺爺師父說謊嗎?不,不可能,爺爺師父從來不騙她的……

  她的衣裳有大半是濕淋淋的,髮梢不住地淌落冰冷的雨珠,原先粉嫩似櫻的雙頰因低溫寒雨而凍得蒼白。在那雙愕然及難以置信的烏瞳注視下,龍步雲內疚得幾乎想一頭撞上石牆,以謝她的全盤信任!

  「為什麼?」為什麼要戲弄她?

  「不為什麼。」

  他才想問她為什麼咧!為什麼她會蠢到這種地步?!為什麼會將他的戲言當真?!為什麼……會如此信任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陌路人?!

  直到此時此刻,她眼底的信任未曾減少絲毫,眼巴巴地等待他昧著良心再說句「我沒戲弄你」之類的安慰謊言。

  「走。」龍步雲不想再開口解釋,他也毋需解釋什麼——因為他的的確確傷害了她。

  「走去哪……」娃娃整個嬌小身軀被突來的香氣緊緊包圍,攬在龍步雲溫暖的懷抱之中。

  還沒有人來接她……

  只除了他。

  「再信我一次。」龍步雲只低啞地說了這句。

  娃娃眨眨圓眸,來不及反應,龍步雲已率先一步領著她離開張貼告示的石牆,她的雙腿因久久站立在寒溫的風雨中而僵直難行,龍步雲索性像懷抱稚齡奶娃般一把抱起她,讓她雙手環著他頸項,螓首枕靠在他肩窩,他另只手撐著傘,大雨滂沱間,健步如飛地奔回宅邸。

  香氣越來越濃郁,就在僅差幾寸便能觸及的溫熱肌膚裡透出來的香氣……

  包含著內疚、急切,以及淺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關懷。

  娃娃突地笑了。

  泠溱小哥哥,你錯了噢,龍步雲沒有騙我,我的的確確等到了人,也等對了人——娃娃開心地想著。

  再信我一次。

  「好。」她埋首在他因急奔而飛揚的黑髮間,喃喃自語。

  我相信你。

  最後一句答覆輕鎖在緩緩陷入沉睡的眸間。

  第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誰教他一時口不擇言,對她說了句惡劣的戲言,果真是天理昭彰,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報應呀……

  「少爺,我替那位姑娘換好衣裳了。」龍家丫鬟恭敬地福身,並拎著原先穿在娃娃身上那套濕透的衣裙。

  「嗯。順便交代廚子準備熱薑湯過來。」

  「是。」丫鬟退出房內。

  娃娃仍在熟睡中,緊緊抱著錦被,半張酣甜的臉蛋就埋在被間。

  方纔龍步雲將她安置在其他廂房,這小丫頭就是睡得不安穩,硬是不肯從他身上下來,貪賴著她嘴裡所說的「香氣」……逼不得已,龍步雲只好將她塞到「沾有他身上香氣」的自個兒床榻上,拿了條「沾過他身上香氣」的錦被給她,這才讓小丫頭心滿意足地吁出輕吟,瞬間陷入沉沉甜睡。

  龍步雲嗅嗅自己身上,卻聞不到任何香氣,還免不了些許的男人汗臭味,這丫頭反倒信誓旦旦,怎能令他不生疑?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龍步雲料想應當是丫鬟送來薑湯,隨即應聲道。

  薑湯是送來了,只不過端湯人的身份卻令龍步雲逸出無奈低吟。

  「娘,怎麼有空過來?」他擠出笑臉。

  「送薑湯。」龍母開開心心地捧起托盤中的瓷碗,向寶貝兒子證明自己的動機再單純不過。

  「然後就回房間休息?」龍步雲仍笑問。

  「當然不!」龍母徐娘半老的花容上猶能看出年輕時傾國傾城的絕艷麗姿。「我是來看兒媳婦的。」

  「兒媳婦?我房裡有這玩意兒嗎?」

  「彩兒說你帶了個姑娘回來。」彩兒正是方才為娃娃更衣的年輕丫鬟。「她睡下了,是不?讓為娘的瞧瞧。」

  「娘——」龍步雲還來不及阻止,龍母已搶先一步地掀開床帳。

  「好可愛的粉娃!不錯、不錯,兒子,你和你老爹同樣有眼光。她今年多大歲數?哪裡人氏?家裡有哪些人?她爹是做什麼的?你們在哪兒相識的?」龍母拋出成串的問題給身後的寶貝兒子,卻又不給他回答的時間,兀自驚呼欣喜,感動莫名。「你瞧瞧,她還噘著嘴兒輕打呼咧!可愛、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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