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望一叫:「哎呀,我對人形的食物沒興趣。」立即又窩回暖暖被衾裡。
燭光打量四周,先是瞧向冰雕似的白衣男人,而後才走到艷兒身畔。
「小艷妖,現下是什麼情況?」大夢初醒的燭光顯得一頭霧水。
「白虹劍。」纖指朝門外雪地上一指。
「白虹劍?」燭光摸下著頭緒。門外除了白得令人牙關打顫的寬廣雪景,什麼也瞧不見。
「若我握起白虹劍,是否會和玄武同樣喪失神智,忘了週遭一切人事?」艷兒問向白衣男人。
「每一柄蝕心劍的本質並不相同,有的蝕心,有的噬魂,有的吮情。但面對一個缺了心的你而言,蝕心劍起不了作用。」
「缺了心的我?」她喃喃重複。
「你自己不知道?」白衣男人反問。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吧。
忘了自己是只缺了心的花妖……
「難怪流星劍對我的影響並不似玄武那般驚人。」艷兒低語。她沒有心,所以蝕心劍無心可蝕,一旦面對玄武,卻好似獲得最佳宿主。
可為什麼分明缺了心,她仍能感到心窩的痛楚?那一波波湧起的失落……那失去玄武的心慌?
「燭光,你能探出玄武現在身處何方?」艷兒再抬頭,壓下眼底翻騰的情愫,問向燭光。
「嗯……應該可以,當初玄武大人擔心我、宵明及他會因迷路而走失,所以分別在我們三人身上施下連繫咒法,千里之距同樣能知悉彼此的所在。」
「好。」艷兒一步步走出室內,直至白虹劍前。
燭光追了出來。
「他離我們有多遠?」她再問。
燭光雙眸一閉,認真地測了測後才回道:「約莫數百里外。」
「你的法力,足以到達嗎?」
「應該……可以。」燭光瞧見艷兒彷彿下定決心,此刻即使他的法力不足,他亦會咬牙撐下去。
「你去將他引到這來。」紅眸淡瞥向那張年輕俊顏,「做得到嗎?」
「引玄武大人來?」
「對,引他來之後,你便往渤海而行,不要回頭。」艷兒輕聲交代。
老實說,她完全沒把握引來玄武之後,憑她之力能否毀去流星。若能,那一切便得以結束;若不能,至少不能讓燭光一塊陪葬。
「你去吧。」白衣男子手掌平貼在燭光肩上。
燭光一怔,察覺一股源源不絕的法力過渡到他體內,為他補足數日來奔波而失去的精氣。「你……」
「事不宜遲。」
白袖一揮,燭光的身子被拋到半空之高,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便又聽到艷兒抬首朝他叮嚀。
「自己多加小心,若見情況下對,保住性命為先……」
燭光沒空搭理心頭對白衣男人的好奇,朝艷兒回道:「我知道,我定會將玄武大人帶來!」
語畢,燭光吟咒,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艷兒駐足雪間,等待。
等待著,喚回玄武的那一刻到來,抑或……等待流星劍斬斷她頸子的瞬間來臨……
時辰越近申時,霜雪風勢越發劇烈。
久佇雪中的紅衫已凝結一片冰雪,無法飛騰。長睫半掩的紅眸片刻不移地落在白虹劍上,吐吁著薄霧的菱嘴浮現失溫慘白,她已維持同樣姿勢長達五個時辰。
遠方,傳來呼嘯的風雪聲,其中,交雜著強烈的氣芒。
「小艷妖!」燭光的聲音破空而來。
紅眸盡展,望著天際追逐的兩抹身影,前頭傷了手臂的男孩是燭光,後頭帶著戲謔笑意的人,是玄武!
因寒雪而凍僵的右手五指使勁一攤,伸向白虹煙劍。
「助我吧,白虹劍!」艷兒輕喝。
平靜緩移的雲煙,握牢在艷兒掌心之時,霎時噴吐出直衝九霄的狂煙。
貫穿在艷兒每寸肌膚、經脈間的是無盡的烈火——竄入骨髓深處的熇熇冰焰!
白虹劍在抗拒她,冰凝的無形焰火焚燒著她的髮膚,分分寸寸地剝離她的骨血。那種痛,像是膚肉被數道蠻力給硬生生撕扯開來,艷兒壓抑不住喉間逸出猶如身處煉獄之中,承受天火洗罪的黥耳鬼魅尖叫。
焦味、灼熱、燃燒、蒸散……分明是徹骨的寒意,卻帶來烈火的鍛融。
她嗅到濃臭的肉體焚焦味,她聽到肌膚發出一層層龜裂剖解聲,卻怎麼也淌流不出鮮血,她感覺到由血脈間沸騰而流失的堅持意念。
沒有炫目的橘紅火華,有的只是比她身上紅裳更烈更熾的潔白冰炎!常人所無法容忍的疼痛,逼出她雙眶淚水,滑過臉頰之際卻先一步凝成冰露。
冷與熱,焚與凝,交相的矛盾折磨,幾乎要教她鬆開握住劍柄的手!
不!不可以——
手持流星冰劍的玄武就在她眼前,噙著比現下正焚燒她的冰焰更冷的笑意,這一點冰火又算得了什麼?!
白虹劍焚疼的是她的人,玄武那般眼神焚疼的卻是她的心呀!
她咬緊牙根,嚥下痛嚷,直至嘗到滿腔的血腥味,拙攏的五指即使凍得又疼又紅,近乎痛到失去知覺,仍不肯放。
「若激怒你的代價是我一條性命,那你就取走吧!但你也要同等地補償我,為我達成唯一心願——」她朝狂烈的白虹劍嚷道,沉如千斤巨石的臂膀奮力舉起雲煙四處飛竄的劍身,扑打在眼前儘是白茫茫的朦朧及寒意。
「將玄武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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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霧飛霾的煙塵及暴雪進射出震天價響的巨鳴。
向來平靜的臥雪山,激起漩渦似的狂風飄雪,白衣男子原先居住的清幽宅第早已被這場風雪給吞噬。
此刻,白衣男子及黃衫小姑娘遠遠佇立在峭壁之頂,眺望雪地中不斷噴吐煙茫之處。狂風拂得兩人衣袖翻飛似浪,他的白髮融和在爝然雪景中,淺淡得好似隨時會與雪一併飄散,清晏的眸微微瞇起。
身畔的黃衫小姑娘凍得直打哆嗦,硬是想朝他懷裡鑽。
「你、你你不去幫那、那個姑娘?」她的上下牙關止不住打顫的節奏,「再、再這樣下去,她她、她會死的……會被你那柄白、白虹劍給活活燒死的……」
「分明僅是虛無煙霧所構成的白虹劍,竟能進發如此冰焰。」白髮半掩半現著他沒有情緒的臉龐,他沒伸手撥開,任由髮絲飛舞飄蕩。
「你你、你別在那裡感動那柄劍變成啥模樣,救人要緊!」黃衫小姑娘扯住他的白裳晃動。
「我為何要救她?這等下場是她早就料測到的,她心甘情願。」他清冷的嗓音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是為了救自己喜歡的人呀,若……若她救得了那男人,卻失了性命,到頭來她與他仍面臨死別,這樣又有什麼意義?我知道你無情,我知道你對這種生死相許的情感全然沒有任何憐憫,但你總知道何謂救人救到底吧?」黃衫小姑娘越講越起勁,驅散了身軀上些微寒意,「從不讓任何人觸碰白虹劍的你,既然都願意借劍助她,就再助她一回何妨?」
淡色的眸終於緩緩正視她,明明是澄澈似水的眼,卻又深邃得令人捉摸不著。良久,他啟唇,「好,我能助她。」
黃衫小姑娘正準備咧趄笑靨,好生讚揚他幾句,他卻淡淡地接續。
「但我要你立誓。」
「立誓?立什麼誓?」她斂了笑,問得有些防備。
「立誓你會永永遠遠消失在我眼前,永不再來擾我。」冰凝的薄長唇畔吐出冰冷字句。「你立下誓約,我便救她。」
黃衫小姑娘不遑多想,「我不要!這兩件事壓根不能混為一談!」
「你若不立誓,就眼睜睜見她被焚為冰塵吧。」他收回視線。
「你怎麼忍心見有情人受苦?!怎麼這般殘忍?!」
面對她的指責,他僅是淡然回道:「你比我更殘忍,因為你一句話便能救她,但你卻吝於開口。」
「我若開了口,就會失去你!」她大嚷。
他淡淡提醒,「你從不曾擁有我,何謂失去?」薄唇牽起一道非嘲非笑的揚弧,「我不懂人間情癡,但口口聲聲說懂的你,又何嘗比我高明?」
粉拳握得死牢,展睫盯著那張不染七情六慾的冷雕寒顏。
「好,我立誓,永遠消失在你眼前,永不再擾你!」她憤憤甩開他的衣袖,「你也別忘了自己的誓言!」
纖肩微抖,滿眶的淚水再也遏止不住地淌滿雙頰,粉嫩的身子毅然決然地朝前方深不見底的數百丈峭壁,一躍而下。
白衣男子只是靜靜望著那抹墜崖黃衫在青霄之上化為飛鳥,振翼而去。
那隻鳥,傷了一邊羽翼,飛得跌跌撞撞,好些回幾乎要摔落谷底,歪歪斜斜地吃力翔著,眷戀地盤旋在他頭頂穹蒼,片刻之後才朝南方飛去。
只剩蒼茫而泣血的哀淒鳴叫,久久繚繞不休——
第九章
雪霽。
臥雪山回復以往靜謐,好似先前那場激鬥是場夢境。
天際雪勢稍緩,只見燭光蹲跪在厚厚雪地中赤手空拳地挖掘著。他引來玄武之後,並未聽從艷兒的話,獨自逃回渤海,反倒是自始至終都在一旁觀望白虹流星兩劍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