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我的手粗腳粗,咬起來不順口,所以他又決定一口咬斷我的咽喉。」化蛇仍忿忿不乎。
「你的脖子,也沒事呀。」
「可他昨天一直咬我的脖子,若非我現下一直用手捧著它,恐怕我的腦袋和身子已經分家了。」
「你放手,試試。」螭兒鼓勵她。
化蛇遲疑,螭兒朝她笑著點頭,給予勇氣。化蛇硬著頭皮,眼一閉、牙一咬,雙手垂放在腿邊,等待腦袋瓜於從脖子上咕嚕嚕滾下來。
半刻過去,她的頭仍乖乖立在頸子上,唯一詭異之處只有她脖子上那圈「情況慘烈」的吻痕淤青。
「真、真的沒事耶……」化蛇輕甩了甩頭,逐漸加重搖晃的弧度,腦袋瓜仍穩穩當當。
她昨夜是真被「吃」了,只是這種「吃」,與化蛇想像的相去甚遠。
「黑龍對你,不壞。」
化蛇皺皺俏鼻,一副不以為然。
「若這樣稱之為不壞,那軒轅主子不就稱得上對你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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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以前,她就知道焚羲待她極好,無論是將她視為寵物或其餘她不清楚的角色,他對她,都是好的。
好到她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誰也不棄誰而去。
然而,有好多時候,分離並非取決於願不願、想不想、要不要這麼單方面的念頭,生、老、病、死也都可能成為分隔兩地的因素之一。
每夜替她過度續命真氣的焚羲應該也察覺到她的死期了吧?
否則他不會反常地加快了尋找神池的腳步,累得其他人一併承受舟車勞頓之苦,而螭兒強撐著意志,不許自己半途倒下。
她知道焚羲無法動用仙術,只為了避開天界的追緝及干擾;她也知道焚羲不懼怕與眾仙佛再起干戈,但顧及孱弱的她,他卻不願冒險再惹紛爭。
天際盤旋著紅羽雀鳥,揚揚生風的雙翼不斷拂動,飛翔的高度緩緩接近了策馬奔馳的焚羲。
「軒轅,就在前方。」朱雀以法術化為雀鳥,先一步回報她所探得的情報。
就在前方……
螭兒銀瞳透著闇霾的死灰,輕輕睜開縫隙。
「快到了。」焚羲的聲音傳來,帶著些微疲累,他已數日不曾合眼。
「神池……」她喃喃重複著焚羲不斷在她耳邊所說的地名。
健臂摟緊了她,「再撐著點。」
再撐著點……螭兒數日以來,也不斷告訴著自己,即使她的肉體再也承受不住身子的痛,她仍強撐著。
螓首枕貼著他,無法維持的法力逐漸消褪著,蒼白的柔荑籠罩在半透明的青鱗下,隨著鱗片的色墨愈鮮明,螭兒的氣息愈微弱,而鱗片擴散的速度也愈趨加快。
「若救不了我,至少,求你放過化蛇……別讓她,陪著我……」她的請求,破破碎碎,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消散。
「我可以救你!」
「別……自欺欺人……」
「我說過,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我仍會將你帶回來!」焚羲的語氣仍不改輕柔,但強硬許多。
「然後……讓我,以一個見不得日、碰不得光,也沒有形體的魂魄……繼續痛苦,是不?」
她不怕這樣的折磨,她只怕……焚羲不顧後果地大鬧地府,將再面對怎生的罪名?若人、鬼、神三界都無法容他,焚羲又該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她寧願自己魂飛魄散,連一絲絲煙塵都別留,哪怕無魂無魄地斷絕了來世輪迴的希冀,也不願累得他背負任何因她而犯下的罪枷。
焚羲抿著唇,棄了馳騁不歇的駿馬,化形為風竄奔林間,只為加快腳步。
密密林木,沙沙葉響,所見的景象全化為模糊得一閃而過的流線,扑打在螭兒臉上的寒風,遠遠不及她冰雪似的體溫。
點點灑落的細碎日芒,在焚羲竄出林間包圍的同時,被整片晴空暖陽所取代,接著,她聽到了汩汩的湧泉聲。
焚羲抱著她走進池心,溫潤而鼓動的泉水逐漸吞沒他的腿、他的腰,最後連他胸膛間的人兒也一併沉浮在池中。
他扶著她的頭,猶如在呵護極致珍寶,撥起溫泉,輕輕拍暖她的雙頰。
「螭兒。」
他的輕喚,讓她睜開了眼。
「我有些渴……」
焚羲掬了些泉水,哺喂予她,溫潤她喉間越來越灼燙的痛楚。
「這泉水……好暖和。」她扯開笑,看著映襯在穹蒼之間的他,「好似那個……總有咱們身影的泉……可那泉,結了冰……」
神池的泉水並沒有阻止螭兒褪去人形的速度,沉浸在泉池中的裸足已恢愎成螭獸的尾部,羅裙像片油綠荷葉,攤展在池面。
「我總是伏在那泉裡,想你一回,便掉一回淚……」
滿滿的相思比泉水更深更難測,幾乎要溺斃她。
「每掉一回淚,便憶起……我是如何背叛你……」
「我只記得你是如何擔憂著我與眾神為敵,煩惱著滅天不成的我,所須承受的後果。」焚羲的發及她的發,在水面上糾纏不分彼此,好似一張以發編織的大網,緊緊將兩人包圍其問。「我從不認為你背叛過我,不曾。」
他不會去怪罪一顆糾繫著他安危與否的芳心,即使她有錯,也僅是錯在太過在乎他。
銀瞳閃動著與波光如出一轍的澄澈,氳氤著淚花。
「我等這句話,等了足足千年……」
飽受自責的心,釋懷。
藕臂環著他的頸項,止不住雙眸氾濫的淚,淌落的珠花,激起泉面漣漪,一圈又一圈。
「焚羲……」
熨貼在他頰邊的淚,炙燙;迴盪在他耳畔的聲音,破碎而清晰。
「焚羲……焚羲……焚羲……焚羲……」
為了補足千年來的缺憾,她反覆反覆地喚著,彷彿從千年前的分離,直至今時今日的諒解為止,心底滿滿累積著喊不出口的名字,這一刻,傾巢而出。
喚了數十回、數百回、數千回,仍嫌不夠。
然而,下一瞬間,螭兒卻在焚羲臂彎中消失了身影。
第十章
泉池週遭還剩一聲聲喚著他名字的嬌嗓,迴盪……
泉池週遭只剩一聲聲喚著他名字的嬌嗓,迴盪!
焚羲十指緊握,掌心所留住的,只有溫潤熱泉,不斷由指縫流逝。
而她,連一絲一縷的魂魄也未曾留下……
灰飛煙滅,消失得灰飛煙滅……
「軒轅尊者!」
急急奔來的人影及呼喊,讓焚羲重重一震。
猛然憶起什麼,焚羲轉向岸邊的黑龍及化蛇!
那條小蛇妖仍在,這代表著——
「螭兒!」
拍擊在池面的大掌轟起漫天水雨猛洩。水幕中矗立的身影瞇起黑眸,水雨落盡,沁濕他的發,但剎那問破掌而出的辟邪狂焰,焚盡了沾染在他衣間、發間的晶瑩水珠。
「逼人太甚!」
怒喝聲才響起,焚羲的身形化為烈火,直竄天庭而去。
池岸邊的化蛇一頭霧水,忙不迭要身邊的黑龍解惑。
「發、發生了什麼事?!螭兒姊『咻』一聲不見了,軒轅主子也『轟』一聲跟著不見,到底怎麼了?難道螭兒姊——」
「螭兒姑娘沒事,因為你還好端端站在這兒發問。」
「對耶,我被軒轅主子下了封咒,若螭兒姊有半絲差池,我也別想活命。」化蛇頓了頓,「既是如此,螭兒姊上哪兒去了?」
「被天界的仙佛給帶回去。」回答她的是由天際緩降的朱雀。方才瞬間她瞧見一道淺淺的螭形微光奔向天際,而軒轅必定也發現了。
「他們將螭兒姊帶走做什麼?」
「誘餌。」
「什麼誘餌?要釣誰?」化蛇連珠炮似地直問。
「尊者。」
「釣軒轅主子?釣到主子又怎樣?」
「你若釣到一條大魚會怎麼樣?」黑龍反問她。
「廢話,當然把魚給吃掉……」化蛇話甫出口,隨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們要引主子到天界,然後……」把他當魚吃?
「滅神。」
遙望而不可及的聖境傳來陣陣悶雷聲,似野獸的咆哮,更似憤怒的吶喊。
持續,不斷。
那是來自於辟邪劍的嘶吼,抑或該說,那是焚羲忍無可忍的沉戾。
爣煥掃開層層蔽目的雲,焚燒所有擋道的事物,辟邪跳動的焰火不及焚羲此刻炙燒的眸來得驚狂。
天兵一群群圍上,又一個個被辟邪劍的炙芒所傷。天兵中不乏怒聲質問著焚羲擅闖天庭的惡行,換來的僅是焚羲無語且更加囂狂的兵戎相向。
他始終不開口,卻讓辟邪代為宣告他的狂怒。
以烈焰吞噬掉眼前所有一切!
「軒轅,不得無禮!」
水波層層間,映出一道優雅身影,臉上無緒的慈悲是焚羲當年被封印時,眸光唯一所見的——雲中君。
辟邪劍暫歇,火煉仍在焚羲掌裡亂舞,他將劍身垂至腳邊,只是眸間殺氣不減。
「私逃鎖仙石壁封印在前,枉顧天條、大鬧天庭在後,罪上加罪。」雲中君半合的清瞳盡展,慈悲之中包含著更多不容罪惡的嚴厲。
「將人交出來。」焚羲開了口,猶似烈火激焚時的轟然。
「人?你指的,是螭獸吧。」雲中君清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