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權力決定要不要放棄帶黑絡回去,我也是聽命行事。要是我說,我能帶你去和『決策者』喝茶聊一聊,你敢去嗎?」他滿期待她將剛剛那一串轟他的句子全數甩到「決策者」臉上。場面一定很精采。
「你要我當面和『決策者』談?」
「妳怕了?」剛才那一長串機關鎗只是隨口轟轟?!
駱千蝶握緊拳兒,堅定抬頭。
「不,我要見他,越快越好!」
第八章
駱千蝶回到家,面對的是一整個房間的散亂衣物。藏綠色的線衫被裁了一邊,花格子襯衫缺了兩隻袖子,淡紫色的羊毛裙被剪開,挖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這裡看起來活脫脫像個成衣加工廠。
「黑絡,你開工了?」駱千蝶踮著腳尖,不踩到散落一地的布料。
「小粉蝶,你回來得正好,把這件衣服套上。」黑絡將手上衣服塞給她,也不待她回應,就將她推到浴室去更換。
「等……好啦。」看見黑絡興匆匆的笑,她就折服了。
趁著她在換衣服,黑絡也沒閒著,拿著大剪子,卡喳卡喳,繼續毀了一條A字裙。
「你今天比較晚回來噢。」他沒有查勤的意思,只是他太習慣注意她的生活習慣,對於她的一切,對他而言幾乎已經變成了同步的呼吸。
「唔,遇到朋友,所以一塊去喝咖啡聊天……」駱千蝶沒打算供出今天丹尼斯來找她的事,當然,連同兩天後她要去赴研究所之約也沒說。
駱千蝶穿好黑絡拿給她的衣服——應該只能算是半成品,衣服的袖子還沒弄好,只是幾塊長破布掛在她臂上晃來晃去,而且整件衣服上還有好多條線絲。
「我看看。」黑絡將她轉了好幾圈,仔細檢視。「這裡要修一修。」她的腰好細,他錯估了。雙掌攏握住纖腰,他記住了這個感覺。
「我看不懂你想做什麼東西……你在衣服縫上這麼多怪線做什麼?是裝飾嗎?」她張開手臂,覺得自己像顆還沒纏起來的蟲繭。
「這樣呀。」黑絡靈活的十指間繞迭著她說的怪線,像他每回織網時在演奏的指揮手勢,優雅、美麗、專注……
一個錯綜複雜但花樣獨特的編結成形——像中國古典紋飾,又像西洋典雅圖形。黑絡將編成的圖案拉開,系綁在她衣服腰側早就開好的小洞,尾端再弄成流蘇,如此簡單的妝點,她身上那襲單調的衣服竟變得設計感十足。
「好好看噢!你怎麼編的?」她好奇地在衣面上撫摸。
「你問這話真傷一隻蜘蛛的自尊心。」這跟問一隻蠶寶寶它是怎麼吐絲有什麼不一樣?這是本能呀!
「這件衣服我本來打算要送去回收的,沒想到它還能變成這樣。」她好喜歡這種簡單大方的造形。「這一兩天能弄好嗎?我想穿著它去赴一場約會耶。」
如果身上能穿著黑絡設計的衣服,她一定可以更有勇氣殺上研究所和丹尼斯口中的「決策者」好好談談。其實她心底真的忐忑不安極了,完全不知道兩天後,她面對的陣仗會有多可怕、多險惡。
光一個丹尼斯就幾乎教她痛失招架之力,能成為丹尼斯的「上司」,其惡劣的程度應該遠遠凌駕他——
「約會?」這兩個字,讓本來在縫線的黑絡分心扎到自己的指腹。他沒痛呼,所以駱千蝶也沒發現。
「嗯,我跟人有約,我想穿這件衣服去……你趕得完嗎?不然現在這樣也可以,沒縫好的地方我可以加小外套擋住,我想不會被看出什麼破綻吧。」
「跟誰?」黑絡沒注意自己現在的口氣有多追根究柢。
「呃……不方便說。」為了隱藏她與丹尼斯之約,她只好再次選擇逃避。
「為什麼不方便說?」黑絡淡淡地問。天知道他現在覺得喉頭有多緊,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擠出這句話。
「就是不方便說嘛,你不要再問了。」駱千蝶還是只能這樣回答。
要是黑絡知道她的打算,一定會阻止她,再不然就是吵著要跟她去。雖然他有絕對的權利瞭解這件事,畢竟這與他切身相關,只是……
她不要黑絡陪她一塊去面對那些可以算是他的夢魘的人,她要單獨去,去替黑絡爭取權利……雖然這麼想實在是太狂妄,也不知道成功機率有千分之零點幾,她仍要去試試。
「跟那個矮個子去?」
「矮個子?」駱千蝶本來以為黑絡如此神奇地猜對了,她的確是要跟「矮個子」丹尼斯出去,但定神一想,黑絡口中的「矮個子」應該是指張耀中才對……
「呃,是矮個子。」她沒騙他,只是彼此認定的矮個子不同。
「你不是說不喜歡他嗎?為什麼還要跟他出去?」黑絡這回也平淡不起來了,口氣有些急。
「呃……有些事要當面講比較清楚,所以我才想見個面好了。」她說得模稜兩可,企圖將黑絡完全導向完全不一樣的邏輯。
「那我跟妳去——」
「不要不要——」駱千蝶發現自己拒絕得太快,黑絡嘴都還沒閉上就跳起來反對,有欲蓋彌彰之嫌,擺明了就是心虛,立刻進行補救,「呃,我是說,你去了,可能會過度刺激……」
「刺激他嗎?」幹嘛對矮個子這麼好?!
不,我怕的是刺激你。駱千蝶沒說出口,只擱在心裡講。
見到她乾笑兩聲而不答腔,黑絡也沒再多說,走近駱千蝶,方才纏結的十指又開始忙碌起來,不過這回是忙著拆她衣服上那個漂亮的圖結。
「你做什麼?」她茫然看著他的動作。
他沒開口,在她面前半蹲著長軀,將圖結恢復成一條條的散線。
「黑絡!你為什麼又要弄掉它?我覺得這樣很好看呀——」她小手想撥開他,但力道上似乎略嫌不足,阻止不了他的破壞。
「這件衣服是我要送給你的,但不是讓你去穿給他看的。」
黑絡拆解完所有線結之後,只說了這句話,再加上一記好憂怨的指控目光,然後收拾一地的狼藉,將她的房間大略整理乾淨,話也不多說一句,剛剛被針扎傷的食指彈出一條銀絲,勾住書櫃上方的蛛網,人形一消失,只剩半空中朝上爬行的黑蜘蛛蹤影。
「黑絡……」
他生氣了!
他的眼神簡直是最沉重的控訴,用這種方式對她進行無言的抗議。
知道黑絡是在吃醋,她卻沒有太高興的情緒。她不會認為看著他氣急敗壞,她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
這只是個小誤會,一句話就可以解釋的,是她自己想逞英雄,想替黑絡做些事情,所以不能對於他的指控沮喪。反正兩天之後,她會很高興告訴黑絡這一切,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帶給黑絡更棒的好消息——例如他可以永遠脫離研究所的陰影,留在他想留的地方。
希望有她存在的地方,就是他想留的地方……
駱千蝶先回到浴室脫下衣服,換回輕便的T恤,將手上那件缺了圖結而變回單調的上衣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桌前。
關掉房間的日光燈,為的是讓書櫃上的黑絡不會被燈光刺得眼發疼,再扭開小檯燈,她坐在椅上試圖倣傚黑絡編織的手法……可是她怎麼可能像他一樣,織網像動動手指一樣容易?這幾條線全纏在一塊,沒辦法順遂她的心意,只是越纏越亂,一條一條像打了結的髮絲,想解開,只換來越牢固的死結。
她輕輕低歎。
勇氣呀……看來兩天後是沒辦法穿著你上場了。乾脆叫黑絡在她手上纏幾條閃亮亮的銀色蛛絲來充數好了。
駱千蝶有自知之明,就算她再和這些絲線纏鬥一整晚,只會更毀掉它——看到死結的數目持續增加,她放棄了。
擱下衣服,重拾起畫筆,她還是做自己擅長的工作吧!
唰唰移動畫筆的聲音在屋子裡輕輕存在著。
她畫下了一隻在大網正中央撅嘴的小蜘蛛。
「唉……」希望黑絡別氣她太久……她是瞞著他,可是也是為了想為他做些事啊……
書櫃上終於在這聲歎息之後有了動靜。
「不要歎氣了,我明天會再弄一件給你去約會穿。」
說完,又不說話了。
駱千蝶抬頭,瞧不見書櫃上方的隱私,但是她笑了。
繪本翻了一頁,再畫下一隻撅著嘴,卻又忍不住要撒嬌的小蜘蛛。
耍任性中,還是那麼溫柔——
這就是黑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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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絡,你好樣的!
駱千蝶氣呼呼撞開浴室的門,像只被踩到尾巴而張牙舞爪發怒的小傲貓,殺向黑絡而來——
「你不要太過分了!」
手上的新衣服迎面朝黑絡臉上砸去,惡劣的行徑完全模仿餐廳的「澳客」——發現菜色不好而翻桌丟盤子。
黑絡動動手指,纏住飛擲過來的軟布料,接了下來。
「怎麼了?衣服不合身?哪裡要改?你要穿出來給我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