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完。」他拉住她,她卻慌張地甩開他,原本捧握著螢幕的雙手摀住自己根本聽不到聲音的耳朵,液晶螢幕在地板上摔個粉碎。
她沒有辦法裝出不在乎的模樣祝他幸福……她也是個人,也會疼痛也會嫉妒也會懦弱,不要要求她去做聖人才做得到的舉動,不要強迫她去聽他訴說著永遠不會有她的未來遠景,不要這麼為難她,不要這樣傷害如此愛他的她——
「不要對我這麼殘忍……」她身子縮靠在牆角,雙眼緊閉、雙耳緊捂。「求求你……不要教我聽……不要……」到後來,她的聲音全梗在自己喉頭,真正溢出來的,只剩下嗚咽不清。
黑盼盼整個人蜷曲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個世界沒有吵嘈聲音,安靜得近乎死寂,最適合一個人……躲藏,連自己開始心碎的聲音也聽不到,真好……
「盼盼,看我!看著我!」
黑凌霄對著她吼。她怎麼可以聽話只聽一半?!難得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要將一切說清楚——
即使他硬扳開她的雙手,他的話,仍無法傳遞給她,全變成無能為力的自言自語。
「不要這樣……」她拒絕睜開眼,阻斷兩人間唯一溝通的橋樑。「求求你……」
黑凌霄挫敗低吟,看著自己在她手腕間留下的鮮紅指痕,倏地厭惡鬆開自己的手掌。
「不可以在這個時候走掉,你會害盼盼越往死胡同裡鑽的!」在黑凌霄有站起身離開的念頭時,電腦主機立刻將他吼住。
「你要我怎麼辦?她根本不肯聽我說話!」
黑凌霄掄拳沉咆,讓黑盼盼以為他是對著她在說什麼,於是她更加縮著肩,想將自己完全鑲嵌在牆角,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你老是這種屎臉,換做我是她,我也會怕呀!你是禽流感燒壞了你的腦,還是天生就蠢成這樣?要是因為禽流感,我建議你去打預防針啦!」它氣呼呼的,「都這種時候了還有空拉里拉雜扯一堆,你不會直接告訴盼盼『我愛你』、『即使我不肯放棄去飛,但希望你能成為等待我斂翅休息的歸途』、『我不是怕你害我失去一切,我是怕自己會忍不住為了你而放棄』……這幾句話是艱難到讓你舌頭打結,抑或腦筋轉不過來?你要是不擅長說,總會做吧?抱抱她、親親她,用這些不動嘴就可以讓她明白你意思的方法來表達感情。我也不奢望你那張嘴能說出什麼動人的情話啦,但是你也別遲鈍到這種地步好不好?」連它都看不下去了。
黑凌霄站在原地不動。
為什麼他心裡想說的、沒來得及說的,電腦主機懂了,她卻是不懂?
他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她沒看見他搬回來市面上各種藥補食補的書籍,就為了每天替她熬一鍋熱湯補身體?
她沒看見她的屋子裡,一點一滴增加屬於他的東西,書架上兩處空位也已經佔滿了他才會去翻閱的登山書、浴室裡有他慣用的男性沐浴乳和刮鬍刀,就連她大床的右半邊也已經變成他的固定位置?
「抱抱她、拍拍她,有時候言語很重要,它可以解釋誤會,可是有時候言語很多餘,它會讓誤會加深。」前者是對口齒伶俐的人而言,後者則是在指那些一出口就壞事的傢伙——黑凌霄就是當中最活生生的例子。
電腦主機繼續提供意見,「你試試看我的方法,如果失敗了,你要閃人就隨便你,我不會挽留你的,儘管揮揮衣袖,哪邊涼快哪邊滾,還是要format我,我也不會多說一句怨言的。快試!」它嚴聲喝令。
「如果連言語都沒辦法傳達清楚,區區幾個動作能有什麼成效?」黑凌霄抱持高度懷疑。
「要跟你解釋清楚是件很困難的工程。」就如同要對著大蠢牛彈琴一樣的難。「盼盼跟你可不一樣,她比你聰明多了,她一定能理解的……只要你很真心,她不會不懂。」創造出它這個無敵天才高科技的天才女和它是同一掛的聰明人,小黑那種「下遊人家」是不會懂的。
拜託,它都賭上了被format的危險了,他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黑凌霄或許是已覺無技可施,又不願意讓她縮回自己的殼裡去胡思亂想,於是他蹲下身,與她等高,緩緩圈抱住她。
不說話、不開口,因為那全是多餘。就算他想安撫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卻徒勞無功,他必須去理解她聽不見的恐懼——那是他早就應該做,卻放任自己忽略的重要事情。
她說,從愛上他那天開始,她就聽不見他的心在說什麼。
她愛上他多久了?他沒仔細問過,只知道那是一段不算短的歲月,而他竟然放任她在這種「聽不見」的恐懼中度過……
「盼盼……」
他輕聲歎息,拂過她的耳畔時,她瑟縮了一下,以為他在說什麼,但是接著只感覺到他的氣息騷動,深深地吐納在她每寸肌膚及寒毛,知道那只是他的呼吸……
環抱在她背脊的手掌,只用著不許她退縮的力道抵著她,將她鎖在胸口。她的雙手原本橫亙在他的心窩前,替兩人間留下了最後的距離,逐漸的,她軟化了抗拒,因為她開始覺得心安……他的動作簡直溫柔得不可思議,不像是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會給予的。
她甚至覺得,耳邊傳來了心跳的節奏,撲通撲通撲通……
她的雙手,環上他的頸,讓他加重將她揉向他胸坎的手勁,將兩人最後的隔閡化為烏有。
他低頭,噙住她柔軟的唇,火熱又赧怯地誘哄著她,直到她為他張開檀口,容許他更深更纏綿地吻她。
他想說的,全在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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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我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你是一個不錯的學生,舉一反三。」它這個當老師的人很有面子,也跟著倍感光榮,不枉它有教無類呀……
模仿電視綜藝節目的罐頭掌聲也隨之響起,為黑凌霄歡呼喝采。
「多謝誇獎。」黑凌霄毫不客氣地收下它的讚揚,手裡拿著黑盼盼的手機直瞧。
就在黑盼盼甫睡著時,這支小玩意兒突然響起。雖然吵不到黑盼盼,但他一時之間忘了她的耳疾,還緊張地跑到後陽台,等待它鈴聲中斷。只是等著等著,卻震醒了他一直沒思考到的東西。
「你一直看盼盼的手機做什麼?想查查她有沒有什麼外遇的簡訊嗎?」不然幹嘛看得這麼認真?
「什麼外遇的簡訊?」他實在不想對著一台洗衣機說話,但是他人在後陽台,而後陽台唯一和電腦主機有連線的又只剩它,加上它之前提供的「方法」確實很有效,讓他對它的信賴增加不少。「這玩意兒要怎麼操作?」
很抱歉,他黑凌霄對電子產物一竅不通。
「你想要操作到什麼地步?是手機上網還是打電動?每個功能的操作方法不一樣。」
「盼盼應該把朋友的聯絡電話都輸進這玩意兒裡吧?」
「是呀。」
「我想看。」
「你是說電話簿噢?」
「嗯。」
「按最大顆的按鍵就可以進去電話簿啦。」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問它這台高科技產物,有點侮辱人耶。
黑凌霄照做,果然出現了一組電話及人名,他眼睛為之一亮。
「你要看下一筆就按那顆倒三角形。」化為洗衣機的電腦主機補充道。
瞧他按了好幾回,它忍不住好奇,「你要找誰?」
「黑袍醫生。」
是的,黑凌霄想起了這號人物。
他見識過黑袍醫生的醫術,如果他的直覺沒出錯,他相信黑袍醫生的能耐不僅只於治治燒傷。或許……他能治好黑盼盼。
「黑袍醫生?」它從資料庫翻了翻。「姓啥名啥?有個具體資料,我比較好找。」還可以上各國政府機關去找噢。
「不知道。」他答得也很乾脆。
「那要怎麼找?!」別以為在搜尋網站上打個空白鍵就能查出什麼鬼來!
「一個一個找。」黑凌霄說,一手已經按下撥號鍵,聽筒傳來撥接待機中的嘟鈴聲。
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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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凌霄或許是個在說話藝術這門學問上只能獲得零分的大笨蛋,但是他在行動上,電腦主機實在不得不給他破百的超高分。
上回他氣嘟嘟破窗進來,又是揪住黑盼盼的手臂吮藥、又是拿菜刀要砍她的手,所有舉動就是在乎、就是關心得要死。如果不是他說出口的話總是害他被扣分,他的行動,幾乎構得上是英勇了。
還有黑盼盼從塔頂掉下來時,他也是二話不說衝下來救她,也不擔心自己當了肉墊,有多少機會會摔成顆破西瓜。
再別提更早的那次,黑盼盼背著實驗失敗的機械羽翼,失速從山頂一路滑奔下來,他冒險在一片片媲美利刃的鋼翼裡飛翔,搶救下她——這是它從黑盼盼口中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