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盼盼像被天降怒雷給轟傻轟僵,歌詞像雷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覺,甚至偶爾沒人看到時,還可以變成鷹,在山谷間自由盤旋飛翔……我不想放棄這樣的生活。」
對了,黑凌霄這麼說過的,他尋覓著屬於他的生活方式,就算她害怕、就算她不希望,那又如何?她無權替他決定他的後半輩子要以什麼方式度過,就如同有人強迫她放棄去愛他,她心底也不會快意,而她……憑什麼將這種痛苦加諸在他身上?只因為她想自私地留住他?!
是她自己追不著他的飛翔,她該面對自己的無能,而不是挫斷他的翅膀!
「搬回來跟你住,我勢必會失去這一切。」
如果她真的放任爺爺的做法,不是正應合了黑凌霄那時的話?真的是因為她,讓他失去這一切——
黑盼盼慌亂地捉過話筒。她不能讓黑凌霄再被帶回來!她再怎麼自私,都不可以!
撥過去的電話沒人接,她沒再多想,也怕自己多遲疑一秒,就會再度改變心意,順應了自己的惡劣自私。她胡亂套上薄外套,抓起車鑰匙就往地下停車場沖,開出她的紅色New Beetle,火速飆往黑凌霄的住處。
到了黑凌霄的公寓,卻撲了個空,她轉往魏德彬的住處狂按電鈴。
門打開,探出了魏初雪嬌俏的小臉,她一臉吃驚地看著黑盼盼。
「黑姊姊?」
「黑凌霄去了哪裡?」
「怎麼今天大家都來問黑大哥去了哪裡呀?」魏初雪好疑惑,但仍是乖乖回答,「有位自稱是你們叔叔的男人,帶著一大群堂兄弟來找他。」
說到「你們叔叔」這四字時,魏初雪還不忘仔細觀察黑盼盼,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果然就見到黑盼盼蹙眉沉思,這更證實了魏初雪的女性直覺——黑盼盼和黑凌霄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她輕輕一歎,續道:「我跟他們說,黑大哥到後頭那座小山上紅磚砌成的給水塔去了。」
她領著黑盼盼到樓梯間的小窗,遠眺而去的山腰間就是她說的紅磚給水塔。那是一棟高約四層樓的老舊建築,外觀看來已然斑駁。
「黑大哥很喜歡去那裡,我問他,那種荒廢的地方有什麼風景好賞的,他只說視野好。」
聽到「叔叔」這個陌生稱謂,黑盼盼心裡已經有底了。別說黑凌霄沒有親人,連她都不知道何時冒出一個「叔叔」,更別提什麼堂兄弟了!
那些攀親帶故的傢伙,除了研究所的人,不做其他聯想!
黑盼盼匆匆拋下一句謝,沒空理會魏初雪一臉想多追問些什麼的神情,就驅車朝山腰那處給水塔飛馳。
行駛到必須要徒步才能前進的山林小徑,她下了車,拖著從來不加鍛煉的身體,很辛苦很辛苦地跑著——她體力雖然不夠,但是耐力十足,足夠支撐她用最快的速度來到紅磚給水塔。
「用麻藥槍!」
頭頂上飄下來這句詁,黑盼盼猛抬頭,確定那是裘德的聲音。
她尋找著能上去給水塔頂端的階梯,終於在右側方發現約略半臂寬的半毀石階,外圍的圍牆早不知道坍方到哪去了。
她盡可能不去注意腳下踩著的石階正鬆動的搖晃,省得因為過度恐懼而腿軟。
三步並做兩步地上了塔頂,她正巧來得及阻止裘德及研究所人員——
「住手!」
她大吼著,然後,楞住。
塔頂上的情景,和她一路爬上來時腦中所演繹的畫面不太一樣,至少……她覺得情況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糟糕。
以黑凌霄為中心點,半徑四十公分外散佈著被打癱的研究所人員,每個人臉上的「色彩」都不太好看,又是淤紅又是咯血、嘔膽汁、吐胃液的狼狽樣,獨獨站得直挺的黑凌霄毫髮無傷,一雙鷹眸正望著她。
那句差點要脫口的「不許你們傷害黑凌霄」的嚷叫,在此時完全派不上用場,害她只能咕嚕一聲,將句子吞回肚子裡。
她終於知道黑凌霄為什麼老愛爬到塔頂來賞風景。由此處鳥瞰,幾乎可以望遍山下景物。雖然不比山頂遼闊,但也勉強能滿足居高臨下的渴望。
「盼盼,你來幫忙的嗎?」裘德滿口鮮血,說話時還隱約能聽到他下顎發出詭異的裂聲——被黑凌霄打碎的。
「我不是……」她是來救人的。
「有了你,要逮到黑凌霄不是難事。你有沒有帶麻醉槍?」裘德發音完全不標準,可能是因為上下牙關完全無法咬合。
「都說了我不是來……」
「是你要人來抓我的?」黑凌霄的聲音和在山風裡,有些低喃,若不注意,會以為只是哪陣風聲拂過耳畔。「他說,是你要人來抓我的。」
「我……不能算是我要人來抓你的,可是,我也不能否認……」因為爺爺聽見了她心底最最自私的渴求,加上她真的也動過這樣的念頭……
她不能辯解,也沒有立場辯解。
黑凌霄得到他要的答案,不再追問。
再問也沒有意義——
他信任過她,她卻踐踏他的信任!
「黑凌霄,給我解釋的機會……」她小手揪住他的黑大衣,他卻一把甩避開來。
「你又想狡辯什麼?!我根本不想再聽見你的聲音!」聽見裘德說是黑盼盼主導一切,他一個字也不相信,還傻傻地等著她開口替她自己澄清。他沒有懷疑過她,只要她說「不是」,他就會再全盤信任她。但是,她給了答案——她不能否認!
不給她機會,黑凌霄旋過一身的黑,須臾間,大衣襯衫長褲落地,頎直的身影化成了鷹,長嘯一聲,拂振雙翼,頭也不回地由山腰俯衝到山下。
「黑凌霄,你不要走,不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自私,我想留下你,我怕被你遠遠拋下來……」黑盼盼哭著想追過去,腳步卻只能被阻隔在塔頂邊緣,而黑凌霄仍離她那麼遠。
她回身,要跑回停在山路邊的New Beetle,不願黑凌霄抱著這樣的仇視離她遠去。或許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但是她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就在黑盼盼轉身的同時,她看見裘德手上的麻醉槍已經瞄準變成飛鷹的黑凌霄,食指就要扣動——
「他現在在飛呀!你用麻醉槍射他,他會掉下來的!」黑盼盼心急地撲過去。黑凌霄飛在半空中,若被射中,藥效一發,他絕對會活活摔死的!
咻!
扳機扣動,如流星墜地般的針劑疾射而出,黑盼盼挺身擋下,針劑射入她的右胸口,泛開灼熱的痛。
那不過是麻醉針,除了皮肉之傷,以及暈眩的作用外,並不至於讓她有危險。但是黑盼盼擋針的身勢太過慌亂,她只顧著前方,卻忘了腳後是沒有任何阻擋的塔頂。
她踩了空,後傾的身子滑出塔頂,直直從四層樓的高度摔下去。
「盼盼——」
「呀——」
裘德的驚呼和黑盼盼的失聲尖叫,喚回黑凌霄匆匆一瞥,而這一眼,教他心驚膽戰。
「救她!快救她!」
不需要裘德命令或請求,黑凌霄早搶先一步折回來,自天空衝往下墜的黑盼盼方向,鷹爪握扣住她的細腕,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對羽翼間,努力想對抗重力加速度。
但是黑盼盼墜落的身勢太快,加上鷹與人的形體差別,他非但沒辦法將她拉起,反而因為緊緊抓住她,連帶被拖摔下來。
拍上臉頰的風像是有力量的摑掌一般,拂得臉頰刺痛。
她的身體漸漸麻痺,麻醉劑的效果快速蔓延在血液裡,她覺得身子不像是往下掉,反而開始輕飄飄朝天上浮,但是為什麼該是越來越貼近的白雲,此刻卻是退離得更快?
就在要撞上地面前,黑凌霄心一橫,捨棄了鷹形,在空中盡力揮舞的鷹翼恢復成人的臂膀,迅速俯身抱住黑盼盼,用自身的軀體去抵擋衝撞。
巨大的撞擊聲之後,一片寧靜,沒有半絲呼疼嚷痛的聲音,只有樹梢上被驚擾的鳥群拍翅飛離的不滿叫啼,以及葉子離梢的輕落聲。
遠遠的,黑盼盼掉落的厚片眼鏡碎了一地,隔沒幾步,黑凌霄側躺著,整只率先著地的左手臂完全失去知覺,連根指頭也動不了,想必是嚴重骨折,卻仍收握在黑盼盼的腰間不放。
黑盼盼動也不動,背脊毫無隙縫地貼熨在他胸前,他咬牙忍住左手的劇痛,以右手撐起自己。
「黑盼盼……」他喚了幾聲,擔心她嚇傻,或是悶悶地在哭。
等了良久,他都沒等到黑盼盼有任何反應,身軀連半點抖顫也沒有。
黑凌霄動手將她翻過來,她閉著眼,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像是熟睡了一樣,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該有的反應。
微翹的髮絲沾附在她額前頰邊,他伸手去撥開……
本以為指腹上的水濕是她受驚嚇過度的冷汗,可是那麼鮮艷刺目的顏色,不單單只是汗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