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順著他凶狠的眼瞄來,落在自己被吮出一片點點紅印的右手。
你要剁的,是它?
黑盼盼的眼神來回在他與自己的右手之間,很客氣很禮貌地詢問磨刀霍霍的「屠夫」。
「趁著藥劑還沒流遍全身,剁掉它!」黑凌霄殺上床來,左手一扳,將她的右臂鎖握在床頭櫃,準備拿床頭櫃當砧板。
「用一隻手來換你一輩子正常,太值得了!我絕對不允許我嘗過的痛苦,完完全全複製在你身上!」
他像在說服自己,眉宇間的重重蹙皺代表著他的百般不願,但是為了不讓她變成和他一樣的妖怪,他不介意替她斷臂。他甚至可以一輩子成為她的右手,也不要見到她被瘋狂的混種基因所折磨!
「咬緊牙根,我會一刀剁斷它,不會讓你太痛。」
這、這算什麼安撫呀?!白癡都知道砍下一隻手臂的痛楚有多驚人!她黑盼盼才不會被他的三言兩語給催眠蒙騙,開開心心回他——好呀,你剁。為了你,我會忍耐的!
菜刀高高舉起,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透出恐怖的銀色光澤,仔細去聽,說不定還能聽見代表閃亮的狀聲字——鐺!
「呀——我沒打針呀——」她閉上眼,破喉嚷嚷。
菜刀破空而下的速度因為黑盼盼這聲尖叫而頓住,猛然在她手臂前一公分煞住。
「你說什麼?」
黑盼盼一直沒等到斷臂的劇痛降臨,又聽到黑凌霄的問句,她微撐開眼縫,發現自己整個人還是完整的,沒看到自己的右手滾得老遠,或是滿床噴濺的血跡,終於鬆了一口氣。
還好來得及……
「針孔插進了我的血管,但是我沒有注射藥劑。」黑盼盼摸摸自己的口袋,取出那罐藍色液體。「我不是故意用這種手段騙你過來的。我原本真的要將藥劑打入我體內,心想如果我明白你所經歷的一切,也許我會多懂你一些……」
黑凌霄猛然捉過她掌心的藥瓶,朝她頭頂上方那面牆用力砸去,猶如拍死一隻煩人的吸血蚊子。他攤展在牆面的手心後頭流出了藍液,將乳白色的牆壁弄出一塊藥漬,他收緊長指,將殘汁及玻璃碎片全攏在拳頭裡。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你很可能會死?!」他瞇眸的模樣很嚇人。
「我知道……」她吞吞口水。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注射過這玩意的人被抬出去焚燒掉?!」眸子的縫隙更減少幾分,只是其中蘊藏的寒光仍在。
「很多。」正確數字她不確定。
「你知不知道留下來的,只有我一個?!」
「我知道。」
「那麼——」黑凌霄咬牙,雙臂撐著牆,氣勢加上陰影,完全將她籠罩存身下,壓得死死的。「你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一個?!」
「賭運氣囉……」
不懂得看臉色還敢頂嘴,台灣俚語說: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就是指黑盼盼這種傢伙。
「來,把頭放在這裡。」黑凌霄拍拍床頭櫃,偽裝和善的口氣失敗,聽來像有風雨欲來的狂暴。
「做什麼?」看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準備拍拍她的頭安慰她……
他亮刀,獰笑。
「我試試看一刀剁下,會有什麼下場。」反正賭賭運氣!
黑盼盼雙手護住自己的細頸,嚷叫道:「那一定會死的,有什麼好試的?!」
「你也知道一定會死,還有什麼好賭的?!」一刀剁下還不用苟延殘喘,藥劑打進體內可是凌遲至死!
黑盼盼噤聲半晌,看著他繃得死硬的臉龐,心裡有些明瞭,也有些猜測,更是微微泛喜的。
他的憤怒、他的失控,都是因著她而生。如果不在乎她,他大可不必趕到這兒來,大可不必咂吮她手臂上的針孔小洞,更不需要想拿菜刀剁斷她的右手,只為了保全她的生命。
她是聽不見他心裡的聲音,可是她有眼睛,她會看,而她也確實看得清楚——
這個男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沒有變……
在她知道他是這樣在乎她之後,她慶幸自己不曾放棄過他。他是值得的……
「你搬回來跟我住好不好?」黑盼盼攀著他的肩胛,定定凝著他。「我們可以相互照顧……我可以時時看到你……我們回到以前那樣,我什麼都將你擱在前頭,你留下來,陪著我……」
黑凌霄沒撥開她的手,任她環住他的頸,也任她雙手十指穿梭在他的長髮間。
她的央求總是輕軟的,教人無法拒絕,甚至……幾乎沒給他反對的空間。
他不能否認,他懷念每天都能看見她在他眼前蹦蹦跳跳的活潑樣;他討厭每天睜開眼睛,都必須面對另一半空蕩的床鋪好久好久,才能認清自己被迫學習獨立。最該死的是他竟然還想念起她每次炒焦了飯粒時的哀號聲,以及她頂著滿臉汗水,捧著炭灰似的「食物」來獻寶時的可愛神情。
可是——
「我不能。後天登山會要到向陽山三天三夜。這是我的工作,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覺,甚至偶爾沒人看到時,還可以變成鷹,在山谷間自由盤旋飛翔……我不想放棄這樣的生活。」黑凌霄握住那雙在他頰邊頓住的冰冷小手,不知該將她扳離,還是更貼緊自己。「搬回來跟你住,我勢必會失去這一切。」
第七章
電視新聞報導著一則看似荒誕離譜的社會事件,隨著每一個小時就播放一次的整點新聞,強力放送到每一戶人家的電視螢幕前。
看在別人眼裡,或許這則新聞只會成為茶餘飯後的閒聊八卦,但黑盼盼卻控制不住掉淚的衝動,每看一回就哭泣一次。
「好奇怪的男人,他在親一隻獵豹耶……」電腦主機也陪著黑盼盼看電視,瞧見神奇的SNG畫面還適時發出驚呼,「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舌頭伸進去?」
察覺身旁人兒的怪反應,它中斷自己的好奇心,關心地問:「盼盼,你怎麼在哭?」它覺得這新聞很好笑呀,難道她是笑到飆淚嗎?
「他以為那頭獵豹是他要找的人……」黑盼盼擤紅了鼻,摘下厚眼鏡,揉揉淚眼,一手趕忙拿著搖控器轉到另一個新聞台,不錯過其他記者所捕捉到的「親豹」角度。
她抱起面紙盒,準備就緒,繼續哭。
「以為獵豹是他要找的人?黑婕?那個漂亮女王?」電腦主機記得和「獵豹」畫上等號的,就只有這號人物了。它的記憶體又運轉幾秒,「黑婕不是回研究所了嗎?我的備份兄弟這幾天才見過她呀。」
它所謂的備份兄弟就是黑盼盼替研究所改裝好的另一台電腦主機,當中的資料庫是源源本本從它身上copy過去的,但刪除了某幾個程式和功能,不讓這台主機重蹈它老愛調戲美女研究員的覆轍,並且對於晶片的命令完全無法違逆。
黑盼盼曲起雙膝,抽了張面紙,「每隻白老鼠都有他們要面臨的事,選擇面對或逃避,也決定了邁向幸福的路程是縮短還是拉得更遠。黑澔勇敢去面對,所以幸福唾手可得;黑婕卻反方向逃開,將幸福遠遠推走,好笨……」跟某只飛禽一樣笨……
「你好像很感歎?是因為小黑拋下你,去向陽山快活三天嗎?」所以她才會失魂落魄地,說著它聽不懂的話。
小黑是電腦主機替黑凌霄取的代稱。
「反正三天咻一下就過去啦,算一算,他明天就回來了嘛。」它一面玩俄羅斯方塊、一面踩地雷,還有餘力處理系統重整。
黑盼盼覺得很心酸。
她哪裡是因為這個小原因在難過?而是知道自己在黑凌霄心目中,竟然成為會阻礙他自由生活的頭號殺手,她沮喪得幾乎自我厭惡起來。
什麼嘛!竟然把她看成那種人……雖然她曾經真的因為他飛得太快而產生硬留下他的壞念頭,但她只是「想」呀,又沒付諸行動。
「我才不是感歎這個,只是心疼婕而已。」有個人願意這麼愛她,為什麼她要放棄?為什麼她沒有勇氣去試?跟黑凌霄一樣……
「反正研究所的電腦全是你在管的,要是心疼她,就動動你的手指,讓研究所主機自動放出黑婕呀。」黑盼盼又不是做不到。
「就算要放婕走,她也不肯。她需要有人去接她。」
童話故事裡的公主都是被馬車迎接回城堡的,何況是女王。
「誰去接?」電腦主機問。
黑盼盼指指電視螢幕,指腹落在那位正吻住利齒微張豹口的斯文男人。
「他,孟恩愷。」
不過,光靠孟恩愷仍嫌不夠,還必須她助他一臂之力。
她所能做的,就是提供他研究所的地址,以及一張超高權限的研究所晶片卡,讓他能暢行無阻地進到研究所內部。至於黑婕願不願意跟他一塊兒回去,就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了。若能,她會高興自己幫得上忙;若不能,那也是黑婕與他的事,她無力也無心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