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盼盼被旋轉一百八十度,正對上一具胸坎。隨著大手輕箝在肩上,她聽到更多更多句子——
哇,真的好嬌小噢!肩膀好細……不知道有沒有捉痛她?
看不出來她二十八歲了,說她十六歲我也會相信耶。
近看更可愛了……有男朋友嗎?二十八歲了,該不會嫁人了吧?!
「請問你是?」黑盼盼扶正眼鏡,退離他的手掌擒握。她討厭和人這麼近距離,因為那吵嘈的聲音會太過清晰。她仰頸,才得以將眼前高大的男人看清楚。她很確定,她不認識他。
「我還沒自我介紹噢?我是阿霄的鄰居,我叫魏德彬。」帶著有些靦腆又有些爽朗的笑意,魏德彬搔搔腦袋。
「阿霄?黑凌霄?!」黑盼盼根本沒注意到眼前男人姓哈名啥,全盤注意力還是只留給了黑凌霄。
這麼親暱的稱呼是她連想都沒想過的……
「是呀是呀,請多指教。」魏德彬伸出手。
黑盼盼並不想回握,可是拒絕他又顯得不近人情,她只好敷衍地遞上小手,只想像沾醬油一樣,沾個半秒就足夠了。
哇,好嫩的手噢……好,不管年齡問題,我一定要追她!
黑盼盼像被燙到似地抽回手,一臉驚恐地看著魏德彬過度燦爛的笑顏,因為讀出他的心思而尷尬想逃。
黑凌霄怎麼會交到這樣一位朋友?
不,應該說,黑凌霄怎麼會交朋友?
她以為黑凌霄會是那種獨來獨往,不許任何人近身的孤鷹。
情況似乎有些脫序……
「妳來看阿霄是不是?我跟你報告一下,阿霄現在找到工作囉,而且做得還很不錯哩!」魏德彬想用最快的速度和黑盼盼混熟。
黑盼盼很努力不去聽魏德彬心裡一波又一波的OS,擠出笑,聽黑凌霄的近況。
「真的?是什麼工作?」她真的很吃驚。黑凌霄……找到工作了?
「我們健行登山會的組員。」
「健行登山會?」這幾個字和黑凌霄完全連不上呀!「他……做得來嗎?」
「黑姊姊,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應該對阿霄有信心一點。上星期阿霄首次參加登山訓練課程,表現得讓大家都很誇獎噢,而且還救回一個掉下山谷的同伴——那個山谷還滿斜的,阿霄是怎麼下去的,一直讓我們很好奇。但是他什麼都不說……我就猜他的運動神經和體能很贊,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這樣呀……」她應該要替黑凌霄踏出社會的第一步就有如此好成績感到高興,但這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張開了翅膀,飛向屬於他的人生,速度快得讓她無所適從,她就要被遠遠拋下了?
「不過你來得正好,這幾天阿霄身體好像不太舒服,按電鈴也不應門,我和初雪都很怕他出了什麼事——」不知道會不會餓死在家裡?
「多久的事了?!」黑盼盼大驚失色,忙問。
魏德彬想了想,「登山訓練課程的最後一天開始,有四天了吧。」
沒空再和魏德彬虛與委蛇,黑盼盼只想趕快進屋去看黑凌霄的情況。
現在並不是月底,照理來說,沒有遇上實驗白老鼠們的「虛弱期」,所以黑凌霄身體的不舒服並非來自於體內人與鷹的基因交戰作怪……
想到這裡,黑盼盼更是緊張。
她轉身要開門,卻因太過心急而弄掉了鑰匙。
「黑姊姊,我來幫你——」
「我自己來就——」
喀。
兩人面前的那扇鐵門應聲而開,門後站著冷凝著一張臉的黑凌霄,他的臉色鐵青中交雜著異常艷紅,額頭佈滿細汗,及肩黑長髮同樣帶有濕意,像是剛從水裡爬起來。
黑盼盼身子還半蹲著在撿鑰匙,唯一來得及做出的反應就是抬頭看他。
「黑」這個字的嘴形甫成形,她的身子已被黑凌霄一手從胳肢窩箝起,微一使力,將她拖進屋子裡——
砰,關門。
門外,有被突然關門而夾到腳趾頭的魏德彬哀叫聲和猛按電鈴的吵嘈;門內,只有黑盼盼與黑凌霄的無語對視。
「你生病了……」她撫上他的額,探到了驚人的高溫。
「你來做什麼?!」他不領情地揮開她的手。「你不是說要放我去飛嗎?!不是說讓我去過完全沒有研究所陰影的生活?!不是說——」不要他了?!「現在為什麼又出現在我面前礙眼?!」他吼著,語氣完全沒辦法和緩下來。
整整兩個禮拜的「惡意遺棄」及身體的不舒服,已經讓他緊繃的不滿到達頂點,再加上剛剛聽見她與魏德彬的交談……談些什麼他是沒聽清楚,只是一股火氣如江河氾濫,溺斃了他的理智,只剩下「隔離黑盼盼和魏德彬」這個念頭。
「你有沒有去看醫生?有沒有吃藥?」她不是故意無視他的怒意,而是此時她更擔心他的身體。
她擔憂的目光是厚重的鏡片也抵擋不住的,如此關懷的眼神、漾滿暖意的探問,像一桶冷水,澆熄了黑凌霄的灼焰。
胸臆還是有著不愉快——被人遺棄的憤怒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安撫的?!可是……他只是看著她,就只是看著她,竟然逐漸有種被人梳理著毛髮,將一根根聳立起來的反抗硬刺給撫平的錯覺。
他的聲音有些啞,但仍是給了她回答,「我這種模樣要怎麼去看醫生?!」
黑凌霄才說完,一眨眼的功夫,高挺的身影不再,只剩下一隻軟腳的病弱黑鷹,踉踉蹌蹌、跌跌撞撞。
黑盼盼伸手要抱起他,卻被他躲開。「你抱不動我的……」
「我可以。」不過是一隻老鷹,她又不是那種連塊磚也提不起的弱女子。
只是黑盼盼還沒碰到他,又是一眨眼,地板上的黑鷹不見蹤影,他恢復成高大人形。
他說的「抱不動」,不是指鷹,而是指這個人型的他。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應門、不見人,是嗎?」想起剛才魏德彬那番話,她得到了結論。
她的話似乎讓他覺得好笑,「用這副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人、什麼時候又變成鷹的鬼樣子去應門?」他反問她,短短一句話的時間裡,他變身了三次。
趁著他最後一次變成鷹,黑盼盼不給他掙扎的機會——現在可不是讓他顧忌男性尊嚴的時候——她雙手抱捧住他,小跑步將他往房裡大床上帶,接著又到浴室擰了毛巾來替他擦汗。
「我等會去藥房替你買退燒藥。」
「買人吃的還是動物吃的?」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說冷笑話。
「真是個好問題,等一下我打電話去問『醫院』。」醫院,當然是指那個擁有各科專業的黑袍醫生。要是他說他也兼任獸醫,她一點也不會驚訝。「還是我請醫生來看你?」
「不需要——」那麼急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個半人半鷹的怪物嗎?!
「不要耍孩子脾氣了,生病不看醫生又不吃藥怎麼會好?」看他不過幾天就將自己搞成這副慘樣,她如何能相信他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你不是不管我了,那就讓我自生自滅,不關你的事——」黑凌霄腦子昏沉沉的,只覺得她不斷擦拭著他頭臉的汗水。
他一定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多像一個討不到糖果吃的孩子,賭氣、任性、使性子,樣樣都俱備。
「我哪有不管你?!讓你搬到這裡,是因為爺爺發現我私自將你藏起來,我怕他到我家去查,也怕瞞不住他的讀心異能,只好先讓你離開。你當我是心甘情願的嗎?再說……說要飛的人也是你,現在怪我放手讓你飛的還是你,早知道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說什麼我也不會同意讓你走——」
黑盼盼的聲音含糊地飄進他的耳裡,有好幾個句子他已經聽不清楚,只知道她在說話,有點像埋怨、有點像控訴,也有點像沉吟……
討厭的耳鳴,阻擋了他聽見她像搖籃曲般的輕喃。
身體好熱,熱得教人煩躁……
隨即,涼意般的輕柔羽毛拂上他的皮膚,替他趕跑難耐的燥熱。彷彿知道哪裡最需要降溫,那清涼羽毛總能準確無誤地覆蓋其上,幾乎要教他發出滿足的吁歎。
黑凌霄已然睡去,腦袋像是仍有意識,朝黑盼盼落坐的方向挪來,就著她的膝頭枕下。
她淺笑,放縱了他。
☆☆☆☆☆☆☆☆☆☆ ☆☆☆☆☆☆☆☆☆☆
黑盼盼維持著讓黑凌霄躺在她腿上的姿勢長達五個小時,即使腳已經發麻到只要有只蚊子停在上頭,都會讓她麻痛得齜牙咧嘴的地步,她還是捨不得推開他。
她貪戀他這樣的親暱,也歡迎他這樣的撒嬌——雖然一切都是他病到糊塗下所衍生的福利啦。
但是人有三急,這是不論多想享受或是多想眷戀,都不能忽視的生理折磨,所以她在忍無可忍、無法再忍的情況下,小心挪開黑凌霄的頭,火速衝向盥洗室去洩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