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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決明

  楔子

  轟隆!

  一聲巨響,伴隨而來的是映天火光,濃煙竄向天際,像突兀的烏雲由山區間湧起,一層一層地吞噬原先湛藍的穹蒼及白雲,將那處如山水畫作的景色給染上了一片污濁。

  濃煙的來源正是山區內一處隱密的研究所,從外觀來看,無法得知研究所裡究竟是以什麼為研究主體,只知道十數年前研究所便存在於此,往來的人員行事神秘低調,偶爾可見到高級官員的大型禮車駛進。除此之外,關於這裡的一切,對外界而言都是團謎。

  警鈴大作的研究所內黑煙瀰漫,遮蔽了視線,廊頂的灑水器也在同時動動,散落一場傾盆驟雨。

  濃煙四布的走道,數十名摀住口鼻、雙眼被煙熏得流淚泛紅的研究所人員伏低了身子,想多爭取一分活命的空氣。

  研究所裡條條廊道互通,沒有太複雜的九彎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門鎖幾乎都得仰仗芯片卡纔能通行,在主計算機損毀時,這些功能也跟著停擺,道道鐵門全成了阻礙求生的藩籬。

  「往這裡!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了逃生樓梯,眾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生機,所幸爆炸的樓層是在五樓的主控室,火苗由高處延燒,大家朝下方避難,終於逃出了煙霧瀰漫的嗆人空間,但誰也不敢停下腳步,一直到了奔出研究所大門外,纔算真正安全。

  眾人一身水濕,以往潔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慘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離開了令人慌張失措的險地,思緒開始正常運轉,一名研究所人員望著黑煙中仍可見火舌竄動的研究所頂樓,脫口而出:「那幾隻『白老鼠』呢?!咳咳——」

  眾人跟著一怔,被燻黑的瞼上有著相似的疑惑。

  「逃、逃命都來不及了,誰……咳咳,誰還有心思想到『他們』?」有人支支吾吾地說。

  「那……『他們』不就活活被燒死在裡頭了?」滑過額際的,下知是灑水器的水漬,還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們』死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太殘酷的問題,讓眾人噤若寒蟬。

  因為問題的答案,早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心底……

  第一章

  一望無際的海岸線。

  呼呼吹嘯的風,帶著濃重的鹹味,在鼻尖繚繞不散。

  她,站在離海洋最近的一處高堤上,長長的發迎風飛舞,灰暗雙眼中沒有任何對於寬廣海洋的驚歎,只是淡淡看著海面卷趄的白色浪花,巴掌大的臉蛋上薄唇緊抿,五宮漂亮歸漂亮,卻少了和藹可親的笑容,柔化不了眉宇間凝聚的陰霾。

  一襲白衣白褲,乾淨得像此時藍天中滑栘過的雲朵。

  高堤下頭拍打而起的浪花,像是在對她招手,毫不吝嗇地敞開了懷抱。

  一切都準備就緒,她,可以死了。

  這個念頭,讓高堤上的女人總算露出一個淺淡到無法察覺的笑,學著展翅的鳥,她伸平了雙臂,眼看就要隨著海風吹向大海,化為海裡泡沫——

  「吃飽了,可以死了。」

  一道男嗓及拍拂去指掌間餅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趄,讓原本放鬆了每一條神經的她又突地繃緊知覺,怒目望向身後打擾人的聲音來源。

  一個同樣白衣白褲的男人跳下了堤岸,舌頭正伸滑過下唇,舔去些許餅乾殘渣,動作看來曖昧又挑逗,卻也不失優雅。海風將他的短髮吹亂,非但不能吹走他的帥氣,反而讓他看起來更性感,迎著她投來的目光,他回以淺笑。

  她瞪了他許久,他仍是衝著她直笑,兩人僵持了一分鐘之久。

  「這個地方是我先來的。」她終於開口,像只捍衛自己領上的獸,死瞪著嘻皮笑臉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會跟你搶,你先跳,我過五分鐘再跳。」誰也不礙著誰吧,如果她跳海的姿勢漂亮,他還可以替她拍手叫好噢。

  說完,男人朝她比畫了一個「請跳下去」的手勢。

  即使他表現得如此有禮,也懂得先來後到的規矩,但是她沒興致和別人分享這處尋找了好久好久的自殺好地點,所以黑眸中還是鑲著不悅。

  「你去別的地方死。」這裡是她的。

  「這裡是我好幾天前看中的,其它地方我都看不上眼。」他故意忽視她臉上的怒意,絲絲長髮在她過度削瘦的容顏旁邊張狂飛揚,憑良心說,還真是沒半分美感,倒有幾分女鬼發飄的怨氣在,加上她又穿著一身白,相似度更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下足的百分之一是嘴唇上粉粉的櫻花色澤,看來又軟又甜,若是笑起來,不知要增添多少風情。

  「我在一個月前就訂下這裡了。」她還是沒有好口氣及好臉色。

  「自殺地點可以預訂噢?」他笑容沒變,但口氣有些嘲諷,身形移動到她的右手邊,享受眼前的海景及海風。

  她朝左邊挪動一大步,討厭和人太靠近。

  「你不是要先跳嗎?快,我等你。」要是一直遲疑下去,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這男人是聽不懂她的意思嗎?!她想要一個人很幸福很安詳的跳海自殺,而不想在死後被人尋獲屍體時還被誤以為和這個男人雙雙殉情!

  她擰著眉,用眼神在殺人。

  「還是你會伯?我不介意和你手牽著手一起跳下去,兩人一塊也有個伴可以壯膽。」見她一徑死瞪著他,他自以為是的解讀著她的沉默,笑容變得可愛。「第一次做這種事會怕是正常的,你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沒什麼經驗,不過這種事也沒辦法可以練習,先說好,你不笑我,我也不笑你。」

  說不定等會兒他會嚇得驚聲尖叫,她則嚇得痛哭流涕,還是先交代一下。

  伸出手,他的掌心朝上,邀請著她將手擱上來,相約走上黃泉路。

  她幾乎是立即反應地揮開他友善的手。

  「誰要跟你做伴,滾過去一點!」這種事她經驗多的是,坊間的相關書籍也閱讀不下數百本,是個中老手,根本不需要他的多事和雞婆。

  既然趕下走他,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往高堤的左邊移動好幾步,要死也和他死遠一點。

  她再次平舉雙臂,脫去涼鞋的裸足怎麼也離下開石堤地面,方纔「可以死了」的好心情被那個下識相的男人給打壞,讓她失了喜悅的感覺,不能依照她「死得痛快」的唯一心願跳下海裡去。

  她咬咬唇,覺得心情惡劣。

  「活著的時候這麼孤單,連死也不能找伴死,我真的看破人生了。」離她數步遠的男人如此輕歎,雙掌合十地朝廣闊的遠方一拜,口裡喃喃誦念著什麼下輩子讓他做一個快樂些的人或動物都好之類的話,拜完後也模仿她的動作張開手臂。

  她與他,就這麼一左一右地面向大海。

  不由自主地,她側首覷他,而他也像心有靈犀一般地將深瞳對上她的。兩人間像是有條無形絲線在牽扯,分不清是他先傾身躍下海面,或是她先向斷堤邁開腳步,只知道幾乎在同一時刻,兩道身影平舉了雙手,卻無法像鳥兒振翼而飛,一同墜入洶湧的海面。

  一道浪花翻起,吞噬了她與他。

  ‰  ‰  ‰  ‰  ‰  ‰

  有人說,死亡前的一瞬間,過去的點滴回憶會像走馬燈在腦中快速閃過一圈,快樂的、痛苦的、喜悅的、悲傷的,一幕幕會重新在腦海裡播放。

  如果她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暫,那些灰濛濛的回憶,不要也罷。

  她不是一個不幸的人,沒有集天下慘事於一身的命運,只是她很悲觀,悲觀到連出門忘了帶傘都會讓她聯想到地球毀滅。

  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麵包店店員,一份總得看老闆刻薄臉色過日子的工作,薪水少得可憐,三不五時捏壞了蛋糕還得從薪水裡扣,每個月的房租佔了她薪水比重的六成,繳得再久,屋子的所有權還是下屬於她。

  她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三人都聰明到大學直接眺博士,一個在政府機關擔任秘書長;一個是美國太空總署重金禮聘的專家;還有一個是連鎖企業總裁,光輝閃耀的頭銜及身份地位讓她只能挖個地洞躲在裡頭,逃避他們進射出來的強烈光芒。

  她總覺得她在投胎時一定是下小心被送子觀音給扔錯了母體,或是在醫院接生時被護士給抱錯了,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和她哥哥姊姊同樣閃耀的生物,宣告著她纔是這個家庭失散多年的寶貝女兒,那時她就得被掃地出門,高唱「苦兒流浪記」。

  她當然也知道,這些都不構成她尋短的理由,可是她也找不到苟延殘喘賴活在世上的動力,就像她將「死」與「活」兩者同時放在心裡的天秤去秤量,求死的理由只有那麼一丁點,可是求活的理由卻是零,所以該選擇何者,心裡那座天秤已經回答了她。

  渾渾噩噩的將自己短暫而無趣的一生在腦海演繹完一回,她竟然還有閒暇想起方纔一同在石堤上自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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