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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鏡水

  滿腹委屈一股腦爆開,再也受不了,她皺著臉,五官像塊抹布揪成一團,啜泣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欺負人……」

  沃英實在不懂自已為何把事情搞的更糟了,閉了閉眼,他蹲下身,觀察了半晌,才敢拿開她捂著眼睛的手,看她哭得鼻子好紅,又不知怎麼安慰。

  只好將她輕輕攬回懷中,笨拙地拍撫著她的背脊,不流暢地道:「好了好了……別哭,乖乖。」放進柔軟的嗓音,在她耳邊縈繞,「別哭……對、咳咳……對不住……妳不要哭了。」拜託,不然他真的會很傷腦筋。

  她聽到他的道歉,在他懷裡。他的胸膛好溫暖,好可靠,於是漸漸地,她安靜下來發現他的心跳,比她自己的還要急促太多,透露出了他不知名的緊張和躁急。

  她認識的他,是悠哉的,惡質的,從來都是他看人慌亂,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

  如今他會焦慮地發熱出汗,是因為她?

  仰起下巴,淚顏偷偷地瞅著他,這樣近的距離,她的目光像是自己會選擇似地停留在他狡獪惡毒卻又溫潤的唇上,不知怎地,她竟滿臉通紅。

  仔細想想,他他他——他幹嘛摟著她?

  七顛八倒的腦子理不清這混亂,她卻被他表現的難得溫柔引誘,近乎著迷又傻楞地舉起膀臂,正不知自已是想要回抱他還是推開他,就聽他清聲道:「妳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扯謊,也不是在玩妳……讓妳當婢女,或許是有一點,咳。」誰教她曾經用言語擺明嫌棄侍候他?「不過,會這般隱瞞妳,是因為有些不得已的原因……」

  他的語調低低啞啞的,伴隨溫熱的呼吸吹撫在頸子上,讓她就要把持不到胸口越來越強烈的跳動,衝破軀殼,在他面前攤開赤裸。

  閉上雙眼,她彷彿被他下了蠱毒,什麼東南西北都在旋轉了!知道他其實沒忘了她,她真的很生氣,但是又矛盾地很開心,因為、因為她——

  「沃大人。」略帶蒼老的呼喚由背後傳來,讓地上的兩人皆是一僵。

  沃英很快地拉起張小師,自己則直起身遮住她,面對來人,轉瞬間換了表情。

  「陶真人。」笑意毫不遮掩其中的虛偽。

  姓陶的中年男子一身灰白色道服,態勢極為內斂,微笑道:「陶某見這後園美麗,便離了大廳,希望沃大人別見怪。」

  「不,怎會呢?」沃英勾起唇,卻感覺身後的人兒緊緊地依偎著自己,雙手更是揪住了他的衣袍,隱約顫抖。

  他暗暗皺眉,微側首,疑惑地睇著她。

  只見張小師眼也不眨地瞪著眼前的陶姓男子,神態驚懼,好小聲地喃喃:「師……師伯?」

  第九章

  她很怕那個人。

  是一種打從心裡的害怕。

  小的時候,她以為他晚上會變得青面獠牙,所以感覺到恐懼;等到了現在巧合地重逢,她幾乎是一眼就挖掘出了孩童時的零散記憶,拼湊出屬於這個人的黑色片段,她才在這瞬間明白,她害怕的,是這個人陰森晦黯的幽冥氣質。

  她總是躲在師父後面,聽著這個人的一言一語;只要和他四目相交,那一晚她就會夢到他長出三頭六臂到處吃人。這般沒有理由卻近乎直覺性的不舒服感,殘留在她兒時暗闇的角落,根深柢固。

  「咦?這位小姑娘……」陶仲文微笑上前,正欲寒暄。

  張小師卻死命地拉著沃英的衣衫,想盡辦法要逃過那雙令她毛骨悚然的和藹眼眸。「對、對不住……我一定、一定是認錯人了!」額間短短時刻就滲出不少冷汗,她只能緊偎著沃英直挺的背脊。

  她語氣中無法假裝的恐慌,讓沃英顧不了許多,一個側身護住了她。

  「陶真人,她只是我府中一個新來丫環罷了。」

  「哦?」陶仲文沒再接近,只是頷首,「抱歉,是陶某唐突了。」

  他顯露於外的慈眉善目,只是讓張小師感覺更加戰慄。

  彷彿就像一隻猙獰妖怪,大口吞食掉腦汁血肉,將薄薄的人皮拿來穿戴,誆騙所有人的視覺。

  迅速擴散在指尖的冰涼,卻在沃英的一個悄然反握下霎時停止。他背著手,輕捏她的顫抖,傳遞暖度,分享屬於他的體溫。

  只是這樣微小的動作,卻讓張小師鎮靜下來,沉澱在他無言的撫慰當中。

  不要緊、不要緊,有他在,所以沒什麼好怕的。她深深地呼出氣。

  察覺她平復許多,沃英立即轉移陶仲文的注意力,道:「陶真人,恕沃某怠慢,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聽聞沃大人身體欠恙,昏迷月餘奇跡似地復生,陶某只是前來慰問。」

  易言之,就是來看他為何沒死。沃英眼底閃過冷光,道:「陶真人真是對沃某關懷備至。」

  「多禮了。」仍然友善。

  「咱們至大廳再談。」微擺手,「請。」有著不容拖延的意味。

  陶仲文移步,抬步前,卻多看了張小師一眼。

  沃英察覺抿唇,對著她低聲道:「去我房裡等。」而後跟著離開。

  張小師只是不安地望著他的背影,不曉得自已做錯什麼了,因為他剛才的表情好肅殺。

  ***

  「陶仲文跟妳是什麼關係?」

  一應付完後送客,沃英立即回到自已房裡進行詢問。

  張小師呆了下,道:「那個……是……師伯。」

  「師伯?」

  以為他不懂,她解釋:「就是……呃,我師父的師兄。」

  「妳師父?」這小妮子有拜師?「是教妳偷蒙拐騙的師父嗎?」他僅能想到這個。

  「什……什麼?!」竟然褻瀆了她最最親愛的師父!她大表不滿,起而反抗:「你你,你不要岔開話題!應該是我要先問你吧?你是怎麼回魂的?又為什麼說謊假裝不認識我?還把我押在你府中當奴僕?」莫非是想報復她?她是哪裡對他不好了?

  事有分輕重緩急,看來他們倆著眼的重點完全相反。

  他無力皺眉,「妳知不知曉,陶仲文和我是什麼關係?」

  「咦?」這跟她之前問的問題有何關係?

  「他是我的政敵。」

  「你的……正狄?」那是什麼玩意兒?

  「妳記不記得我曾經跟妳說過,我痛恨只會騙人的道士?那是因為陶仲文。」他拉起她,拖著人開始往外走。

  「你……你幹什麼?」要到哪裡去啊?「所以就是這樣……你因為討厭我才、才耍玩我嗎?」她非常介意他假裝失憶這件事。

  他不答,只是道:「我還跟妳說過皇上曾差點死在幾個宮女手下,因為那次的事情,所以皇上避居皇宮西苑,日不上朝,不理政事,僅有少數幾人能夠順利面見。」穿過迴廊,往後門的方向。

  「啊?」跟她講這些皇宮秘辛做啥?

  「陶仲文是其中之一。皇上極其迷信道教,身為道士的陶仲文則是皇上眼前的紅人,深得信任。」甚至被迷惑。

  「你等一下……你要帶我去哪裡啊?」她什麼都聽不懂,聽不懂!

  「小師。」在後門前,已有一輛馬車在那裡候著,沃英停下腳步,回身抓住她的雙肩,面上神情嚴正莊肅:「陶仲文是和我立場對立的敵人,我想拉他下位,他也不會讓我好過。妳知道為什麼我會丟失軀殼,走飛魂魄?那全是他對我下咒的緣故。」傳言此人能以符水治鬼,他向來斥為無稽,若非他自已走了一遭,也不敢相信他具有此能力。

  「他是你的敵人?那你是要我幫忙你嗎?」以她身為師侄的身份?「我跟他不熟的,而且他……」是趕走師父和她的罪魁禍首……

  「錯。我是要妳盡快離開有他在的地方。」看進她的雙瞳,深刻直接。

  「為……為什麼……?」她直直佇立,耳邊字句儘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詭異事件,卻沒讓她亂了方寸,和他四目交接,她只是注意到,頭一回望見他如此認真坦白出自己的情緒。

  也是第一次,他這樣親密地喚了她的名。

  「大人,已經準備好了。」坐在駕位的車伕報備著,一見竟是客棧小二。

  張小師當真是大大詫異。「你……」

  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平常的身份是小二哥,不過真正的主子是大人呢。」那家客棧可也是主子常用來掩人耳目的工具。

  「所以說……我會在那裡工作……我會入府還債……都是你……」一手在背後主引策動?她瞪著沃英,真的不曉得原來自已早就陷入他擺好陣的計畫當中——她真的會火大!

  「我本來想先解決掉和陶仲文之間的恩怨,再去接妳善後,但是我終究忍不住,所以讓妳進府。」假裝不認她,則是因為隨時要送她走。

  忍不住?忍不住什麼?戲玩她嗎?!「你……果真是耍弄我?」真這麼有趣嗎?

  沃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推上馬車。

  「我是不能有弱點的。」他驟然道,如同刀刃般尖銳,「從我在朝中站立在這個位置後,我自已就知曉,我不能夠有弱點。我的下屬跟隨我,必須時刻做好犧牲的準備,而我對他們也得做到寡情,當有人意圖以任何人的存在來威脅我時,我唯一要做的,就是雲淡風輕地說出『請便』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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