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管這些麻煩事,只曉得讓人久等很不禮貌,這華服夫人少說也已坐上半日,一杯茶水都沒有更是誇張。
她什麼也不做,只是給杯茶該沒關係吧?望著木盤上冒著熱氣的茶水,她思量了會兒,終究還是舉步走了進去。
「請用茶。」將溫熱的瓷杯擺上小几,她說完就要退出。
「等等。」那夫人睇她一眼,啟唇問道:「妳是沃大人府中的丫頭?」一雙艷魅的眼兒審察著。
「啊?」順著她的視線,她知曉自己身上這衣服是跟其他下人有異的了。沒辦法,她穿不慣丫環那種長裙水袖,沃英也沒強迫過她,她便一直依著自己平日在外行走的簡單裝束。「我是。」目前算是,以後就一定不是了。
聽聞她的回答,夫人微皺眉頭,嫌棄神色一閃而逝,笑問:「妳是什麼時候入府的?」
雖不清楚她為何和自已閒話家常,但人家和善,她也隨意,「不是很久。」
「是麼?」那夫人輕佻娥眉,笑談似地:「妳……知不知自個兒主子最近有否入宮?或者上朝?」
「咦?」她遲疑了下。別人的事,還是別由她亂說,「這個……」
「我問妳有沒有?」望見她閃爍其詞,那夫人甚是不耐,口氣立即變差。
「夫人,妳若是想知曉,為何不親自來問沃某呢?」門外一道聲音打了岔,修長溫雅的身影隨之進入。
「沃大人!」夫人堆上滿臉笑意,與適才判若兩人。
「多禮了。」沃英一拱手,隨後瞥向張小師,「妳在這兒幹什麼?我不是要妳在房外等候?何以妳先行離開?」笑容和藹。
雖然語調平常,但張小師就是隱約感受到其中興師問罪的意味。
「呃。」她抿唇,找不到藉口。
「還不出去?」輕微地不悅。
又趕她走了。張小師鼓著頰,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是……」真的不是她會錯意,不知為何,他老一副怕別人看到她的樣子。她知道自己這窮酸樣敗壞了他府中的格調,但也不必這樣啊。
慢吞吞地往外走,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沃英卻仍舊背對著她。她垂眼,沉寂跨出廳門。
「沃大人……」見閒雜人等離去,那夫人即刻軟語呢喃,上前兩步貼近沃英。他淺淡微笑,將她斜過來的香軟身子扶正,關懷道:「夫人,您腰痛嗎?為何站不穩?」誠懇得不得了。
「不……」那夫人神情一僵,又泫然欲泣,「沃大人……您可幫幫妾身,妾身夫君因為上次的事情而被查辦,愁憂交攻,已心力盡瘁,現臥病於榻,能幫咱們想辦法的……就只有沃大人您了。」好可憐地幽幽垂首,晶瑩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上次的事?」沃英放開攙扶的手,些微退開,讓那夫人沒有準備地往前踉蹌,差點跌倒在地。「請恕沃某不明白,上次的事是什麼事?」
「就是……」那夫人才站穩,左右張望了會兒,才繼續虛弱地道:「就是您要咱夫君替您……替您……」有點急了。
「喔!」沃英一擊掌,恍然大悟。「就是妳夫君收賄拿錢上青樓吃花酒,然後被我知道,接著我便請妳夫君給我辦些小事的『那件事』啊?」
「是……是的。」那夫人美麗的臉龐微微地扭曲,「咱夫君已經照您的話,將機密的公文給您過目,所以,現在他有難,您是否可以……」
「可以什麼?」沃英無聲而笑,一手負後,踱出個隔閡,輕道:「我可沒說替我辦事,就得讓他脫身啊。」
「咦?」那夫人楞住。
「妳夫君替我冒險,是因為他自願。」好無奈地說明。他的確是沒費半分力氣威嚇,僅等著他人自作聰明,這種出賣奉獻,只是被他誤導的自以為是。「所以,妳夫君是死是活,甘我啥事?我可沒逼他幫我。他賄賂公行,理應得以責罰,妳求我,那也是沒用的。」不是由他直接上書揭發,已經算很好心了。
夫人氣極,怒道:「你……你難道不怕咱們也告上你一狀?」御史犯法,罪責更是加重!
他淡雅一笑,卻讓人不寒而慄。
「呵……這樣也好,省得夫人妳老要上府辛苦賣弄風騷,以保住那些榮華富貴。你們如果嫌平常日子過得太安逸,可以儘管試試。」他絕對奉陪,到時包準精采刺激,混淆是非,顛倒黑白,「還是說……妳希望妳夫君再多一條洩漏秘密的罪刑?」他微微笑語,眸底閃著詭異光芒。
夫人滿臉錯愕,呆立在原地,根本接不下一句話。
「請回吧,夫人。」別再浪費時間。
輕揮袍袖,他甚至不搭理她會有什麼其它反應就走了出去。
才跨門檻,就見張小師抱著木盤,背脊緊緊地貼著樑柱,她很慢很慢地轉過頭,直視著他,她面上的表情,是他從未看過的驚訝。
「你……怎能如此冷酷?」她問,幾乎是無意識的。
沒想到,她只是覺得好奇所聽到的東西,讓她這麼……這麼震撼。
瞅著她,他眼瞳中隱藏著某種思緒,道:「這些人都是因為有求於我而想盡辦法前來阿諛奉承。我已經說過,他們愛等就讓他們等,誰准妳私自到這兒招呼?」
她不答,只道:「你為什麼……不幫他們?」還落阱下石?
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妳了不瞭解我是做什麼的?以為我開善堂?這也幫,那也幫,我豈不是忙死了。」
「……你老是喜歡把話說得很難聽。」她小聲地說著。
「妳……覺得我很令人生厭?」他冷淡間出一句,身側隱隱握拳。
張小師沉默,沒給回答。
「是不是?」沃英再問,眸色森暗。
她猛抬起頭,略帶氣憤地看著他。「我沒有!是你討厭我才對!」
不然、不然怎麼會不記得她, 或許就是因為對他而言,「張小師」這個名字的存在可有可無,所以他才會撇下她一個人,才會在還魂以後忘了她。
才會讓她擁有兩人的回憶,卻又必須獨自承受這個回憶帶給她的難受!
她其實是喜……察覺自己藏不住的感情,她洩氣又失敗地跺腳。反正現在跟他講些什麼,他也不會懂的!
「妳——」
「總之我不討厭你,就算所有人都討厭你,我也不會。」一口氣說完,她低著頭盯住石板地,看見他的影子靠向她,近得燙人的呼吸甚至拂過她的發,她不明白他想做什麼,胸口只是狂跳。
他卻僅在她旁邊停留須臾,而後沒有說半句話,越過她走開。
看吧,他根本聽不懂。
她佇立了好久,直到確定自己能自然地笑出來,才跟著他的腳步走去。
***
他曾對她說過,他的存在會讓人厭惡,她覺得,她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差勁又惡劣,讓人無法點頭稱讚或者大聲叫好。如果她是那些想要求幫助的人,可能會克制不住吐他口水。
雖然他是個這麼這麼壞的人,但她還是站在他這邊,甚至,連理由都會自我尋找條條排列,好替他脫罪。
譬如,來找他的那些人都是本身已經犯了法,所以罪有應得;他說話刻薄難聽,那是他天生如此;他的惡,只是表面上淺薄,實際並不是這麼無情……
還有……他不害人,就得乖乖地等人害他,這種環境,讓他非得這般陰險,否則找不到位置生存。
這麼多強而有力卻庸俗不堪的藉口,真是連自已都感覺好笑。她不會對他感到失望或者懼怕,她知道不會。
關於他,她想得太多,想得頭好痛。
望著他坐於桌案前專注的側面,她偷偷歎口氣。
抬頭推敲時辰,他在書房寫摺子已經大半天了,她站在旁邊覺得彆扭又無聊,看他沒事需要招呼,她走到閣欄旁坐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卷略有破損的卷軸,拿著用麵粉和水調成的襁子,慢慢地沾黏起來。
那時候,他在自已眼前平空消失,這卷軸也不知為什麼在她懷裡被弄破,還掉滾出來沾了泥沙。
這是師父除了她的名字外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她很寶貝的。雖然已經擦拭乾淨,但是損壞的地方讓她好心疼,好不容易一點一點才給她修復了些許。
「妳在做什麼?」
溫雅的男嗓無聲息地出現在後頭,這種背後現身的戲碼幾乎每日都會上演兩、三遍,她已經不再那麼容易被嚇著。
回過頭,她瞪著他,往旁邊移了個位置,「你別老是靠得那麼近,行不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是就這樣黏在她身後,一臉死人……
生氣地敲敲自已腦袋,她明明提醒自己好多遍了,不要再把他和之前的那抹幽魂混在一起,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總是讓她不能得償所願?
他先是挑著眉毛,細細地審視她的態度,半晌,緩緩揚起唇,傲慢道:「我就喜歡靠那麼近。」
「反正……反正你就是喜歡那樣,你更喜歡隨便把姑娘拐去床上睡覺。」後來她有仔細想過,他們兩個會共宿一晚的理由真是牽強,她是遭受了太多打擊才會昏了頭相信他的理由。而且,相較於她當時的吃驚,一定是因為他平常就這麼做才會如此平淡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