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他根本不管那麼多!「以我的立場而言,我只清楚你殺死了我的父母,因為那種無聊的理由!」
殷燁極為憤恨地掃掉桌上的燭台,「鏗鏘」躁響飛至角落,石室內頓時陷入黑暗。
「我種的因,合該償還這果……」當年曾告誡過他的摯友,一定也是這樣覺得。「……你已經把地圖毀掉了嗎?」老莊主問道。
「沒錯。」他瞇起森眸。「你的手下或者同門為了一張根本已經沒有的藏寶圖惡鬥出走,沒人理會你的死活!現在留下來的,也都是一些等著殺掉我好奪寶的蠢材,他們一點都不知道,被我耍弄於掌心之中。」俊美的臉上,嘲弄地勾著唇,在不清明的視線之中,更顯冰霜。
他已經完全沒救了,全身上下包括內心都早已腐爛毒蝕,就算一切都結束也不可能回得去,他亦無法反握住容似風向自己伸出的手。
因為那會玷污了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是,能見她一面,就足夠了。
從現在開始,他必須繼續化為惡鬼,他既選擇了走這條路,就不會更改。
雖如此告訴自已,但和她接觸過後,他卻不能否認心底產生了細微的崩塌。煩躁席捲上思緒,他轉過身,不想再待在此地。
那張地圖,究竟是有享用不盡的金山銀礦,還是凡人渴求的長生不老?亦或者,根本什麼也沒有,只是人性的醜態妄想和可怕婪索?
再也沒人知道了。老莊主的表情已無法看清,陰暗中只見他垂著頭,帶點欣慰道:「那好,那好。你做了我沒做到的事。」他早該把這害人東西毀去,早該的,若不是他存有僥倖……或許,他早在過程中和那些人一樣貪圖寶藏,只是找了個能說服自己的藉口。「年輕人……其實,那一夜,我知道有個孩子就趴在我腳邊。」他忽若有所思地道。
殷燁欲離去的步伐震住!卻沒回過頭。
「當時,大概是我……還有良心。可如今,我卻後悔沒殺了你。」老莊主直言不諱。
「……如果你還有能力,你也會找我報復?」他深沉地問。
「我會。」沒有思考。
殷燁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眉梢。
「那我們就都等著下地獄去吧!」
第九章
四方鏢局介入玉泉莊,在數天後,將老莊主救出,假玉龍則下落不明。
江湖上鬧得不可開交的藏寶圖事件,就在地圖被毀、大家美夢破裂,又兜了個莫名其妙的圈子,和眾人繪聲繪影的猜測下,不得不宣告終止。
失去了利用價值,玉泉莊的門內事,頂多當成了茶餘飯後的嚼舌根配菜,被說書人加油添醋地渲染成轟轟烈烈的名派恩怨,分成百來集武林傳奇準備巡迴各茶館演出,真正事實則沒人再有興趣。
「姑姑!」
嬌嫩的呼喚隨著人影奔來,容似風不用轉頭也知道是她那可愛的小侄女。
「姑姑,妳怎麼來杭州了?」面貌十分美麗的小姑娘站到她眼前,氣喘呼呼地笑問。
「來喝妳的喜酒啊。」她微笑,伸手拭去她額邊的香汗。「瞧妳,聽妳爹說,妳最近老往心上人的師門跑,還沒嫁人就待不住家裡。」
「才沒有。」十兒臉一紅,嬌顏更甚花朵。「我是想去玩兒嘛,七哥還不是跟我一樣老跑那裡。」也不曉得幹啥,好像是想找那個三師兄,等人家出現了,又躲得比誰都快,古里古怪的。
「哦?」容似風把目光放在正無精打采走過的七少。「老七,你也跟十兒一樣,春天到了嗎?」她壞心調侃,本是要逗逗侄女,卻見七少吃了一驚,跌跤倒在地上。
「姑姑!」十兒嗔道。
「咦咦?妳到現在還會害羞?不是都把人家給偷看光了嗎?」這麼大膽的事都做了,還怕啥?「老七,你要趴在那裡多久?」不忘叫醒後面那一個。
沒想到七少卻猛然跳了起來。
「我沒有!我沒有!」不知嘴裡嚷嚷什麼沒有,一下子慌慌張張地跑得好遠。
「妳七哥是怎麼了?」變得更笨了?她好笑問道。
「不曉得。」十兒吐吐舌,聳了下肩,才瞇起一雙大眼,仔細地打量著容似風。
「怎麼?」她瞧著這古靈精怪的侄女。
「我聽爹說,姑姑心情不好。」雖然有在笑,但她好像也沒看過姑姑哭泣的模樣。「發生什麼事了嗎?」關心地問。
容似風微楞,還是揚著唇:「什麼都沒有。」拉著她的小手,讓她坐在自個兒旁邊。「妳爹就是愛窮操心,甭聽他胡說。」
「是嗎?」她歪著頭,不怎麼相信。
「怎麼,都要出閣了,還有工夫擔心別人?」就愛看她小臉蛋紅。容似風憐惜地撫了撫侄女白嫩的頰,「傷……都好了吧?幸好沒留下疤痕。」當真慶幸。
十兒瞅著她,半晌,抬起自己的手蓋住了她的。
「姑姑,妳認識那人吧?」大大的眸子亮燦燦的。
她一怔。「妳說誰?」
「玉泉莊的那個人啊。」不容她裝傻,「他使武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雖然招數不同,但是身形卻好似妳。他是殷師哥嗎?」她印象當中,姑姑曾經有個徒弟,雖然是個男孩子但卻長得很漂亮,不過非常不喜歡跟他們十兄妹玩,久而久之,他們也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後來,不知道怎麼了,他不見了好久好久。她和哥哥們本來還很疑惑,但爹要他們別問,所以也就只好當作沒這回事。
其實她那個晚上並沒有一下就認出,是這幾天偷聽到爹關在房裡抱怨,加上事後回想,才敢確定。
「啊啊……」有個太好奇的侄女,似乎也是頗傷腦筋。容似風以微笑代替回答。
十兒扁著嘴。「姑姑就是這樣,難怪爹要那樣說了。」
「大哥說我什麼了?」她勾著嘴角。
「他說,咳咳!」十兒學著那粗獷的語調:「風妹為什麼不告訴我那王八羔子原來是那個臭小子,怕我會氣她,還是怕我會找那個臭小子算帳?每次有什麼事都不和我商量,根本就是把我當外人了,嗚嗚。」少女的嗓音還是太細,勉強壓低講粗話聽起來有點奇怪好笑。
「那個『嗚嗚』是妳自己加的?」
「才不是,是爹說的。」她扁了扁嘴反駁,又學了次:「容家的列祖列宗,我一定一定會作個好大哥的,嗚嗚。」雙掌合十說完後,嬌麗的面容作了個好醜的鬼臉。
「哈哈,」容似風一拍掌,大笑出來。「十兒啊十兒,我真是服了妳。」簡直比她年輕時更調皮。
十兒睇著她,嫩唇畫出一道晶瑩弧線。
「妳能開心就最好了。」她眨著眼,輕輕握著她手,認真道:「姑姑,我不怪妳,真的。我跟昭哥現在都很好,所以,也不會怪殷師哥的。」
容似風和她對望著,有些反應不過來。
「啊!說完了。」十兒忽地站起身,面上熱烘烘的。「我最不會感傷了,好像很扭捏似的。」她愉悅地笑道。
容似風眉峰淡淡地彎了,心中感動她的細心和體貼。
「妳是長大了。」順著她的意思,沒再講下去。「歲月催人老啊!」她笑歎。
「亂講,姑姑才不老呢。」十兒摸摸下頷,煞有其事地前後審視。「三十有五而已,此爹年輕多了,還可以找個好丈夫,生很多很多小孩。」像家裡一樣熱鬧!
「妳當我是妳娘?」一生就生了十個也算大哥大嫂夠厲害。
她抱胸。「妳不愛生就別生了,去找殷師哥吧!」
「嗄?」怎麼接到這兒來了?
「我知道妳想找的,去找吧!他如果嫌妳老了,不認妳了,妳再回來,咱們一定替妳出氣!」她掄起長長的袖擺。
「……誰告訴妳我想找他的?」
十兒凝視著她,然後,慢慢地伸出手臂,纖指從容似風袍領邊勾出條紅色細繩,一個上面繡有名字的錦囊就由衣袋裡掉了出來,兀自小小搖晃著。
總是燦爛俏麗的笑容看來有些些澀了,她輕聲道:「不要再騙人了,姑姑。」
***
騙人?她嗎?
是騙自己比較多吧。
夜色如水。容似風負手在後,緩緩地在長廊上踱步。
等了八年,她並不是要如此的結果,但她化解不開殷燁的恨,以前是,現在依然是。這一生,大概都是。
就算勉強把他帶了回來,總有一天,他還是會為了那永遠在他心中糾結的仇恨而離去,至死方休。
也許她該讓他殺了老莊主,完全毀了玉泉莊,然後再教大哥插手?
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是如此想法,如同她跟殷燁說過的,別人的死活與她何干?她想保住的,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真自私不是嗎?容似風無聲地嘲笑。
抬手扶著廊旁的木欄,她似是回憶般一步步慢踱著。
「臭婆娘!妳給我穿的這什麼東西?難看死了!」
他入莊不到一年的時候,就要過十二歲的生辰,她也不知買什麼禮物會讓他開心,乾脆實用點,就找人幫他做幾件料子好一點的衣服褲子,這樣他就不用每次都穿小五或小六的。怎料他隔日早上氣沖沖地跑來興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