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言筆開口叫喚。
梁靖煥背著手,終於緩慢的轉身面對他們,他的臉上有著言筆從未見過,混合著怒氣、嚴肅與冷漠等的複雜神情。言筆正想開口,沒想到站在一旁的雍正英卻已愕然的率先出聲。
「你——梁靖煥?」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言筆慢慢地閉上微張的嘴巴,懷疑的看著兩人。沒想到局長和雍正英竟是舊識,只不過以他們兩人現在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們的交情肯定非比尋常的——不好。
「言組長.麻煩你先出去好嗎?」過了一會兒,梁靖煥轉頭對言筆說。
「局長,這件案子是由我負責的,如果你們是想討論關於嫌犯雍沁歡交保的問題,我想我應該能在場參與討淪。」
「我想先與雍先生敘舊。」
既然局長都已講明了是『敘舊」,言筆自然沒理由留下來,他朝梁靖煥輕點了個頭,轉身走出局長辦公室。
「老兄,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結果怎樣?局長要你放人嗎?」一見他走出,柯森迫不及待的走上前。
「不知道。」
「不知道?」
「還沒決定。」
「還沒決定?」
「他們決定先敘舊。」
「敘舊?」
言筆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你幹嘛像只鸚鵡一樣學我講話?」
「鸚——」柯森倏然閉嘴,蹙緊了眉頭。「你的意思是說局長和雍正英是舊識,他們現在正在局長辦公室裡『敘舊』,而不是討論關於案件的事?」
「正解。」
「他們是舊識,這不表示雍沁歡我們是放定了?」
言筆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搞半天我們還不是得放人,早知道昨晚就直接放她回家算了,也不必將她帶回警局來吐得到處是穢物,累得我們半死,真是他媽的。」
「放不放人我想我也有參議權,而我並不打算讓他將她帶回家去。」言筆說完便轉身朝拘禁室的方向走去。「我去看她,局長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裡。」
「OK。」
***
拘禁室內雖只關了一人,卻有兩個身影。
雍沁歡面無表情的靠坐在牆角,完全無視於言筆的進入,而雍小歡一見到他便立刻穿過鐵欄杆來到他身邊。
「言大哥,我爸爸……是不是來了?」她一臉擔心由害怕的問。
「你父親來了。」言筆回答她,同時也向靠坐在牆角的雍沁歡說。
「怎麼辦,爸爸是來帶沁歡回家的對不對?你是要來放她出去的?」雍小歡緊張的看著他,臉上表情充滿了求救無門的不知所措。
「言大哥,幫我想辦法好不好?你別讓爸爸將沁歡帶走。」
「我早就說過你們根本關不住我,你看,現在不是乖乖的要放我走了嗎?」雍沁歡嘲弄的從牆角邊站起來,還作勢高傲的拍了幾下褲子上的灰塵,這才走向鐵門的方向。「還不過來替我開門?」
「我有說我是來放你走的嗎?」言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看著她。「言大哥!」小歡驚喜的看向他。
雍沁歡先是一怔,傲然且惡意的抬頭說:「難道不是嗎?小羅嘍。」「沁歡!」雍小歡不可置信的轉向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言大哥,對下起,我替她跟你道歉,她只是嘴巴歹了點,並沒有惡意也沒有真正害過人,對不起,請你不要生她的氣,拜託。」
「你沒有必要為她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道歉。」言筆忍不住轉頭對她說。
「但是她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保護自己?」
「對她——」
「喂,你是神經病嗎?竟然一個人在那邊自言自語,真像個白癡。」雍沁歡不解的開口嘲笑他。
言筆轉頭看她,臉上表情冷凝至極。「你真的是無藥可救。」
雍沁歡一臉那又如何的表情。
「言大哥,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好不好?我想告訴你沁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雍小歡抱歉的看看他請求。
「這裡到處都是人。」言筆轉頭對她說,跟著問:「你可以到她身上去嗎?」
雍小歡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在沁歡清醒的時候進過她的身體。」她猶豫的看了雍沁歡一眼,眼底閃過一抹失落,然後再度堅決的搖頭。「非到必要,我不想佔用沁歡的身體。」
言筆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瞭解她的堅持,他朝她點了個頭。「那麼我們就到外頭的警車上去好了。」說完轉身要走。
「喂,等一下!」雍沁歡倏然衝口叫道。
他頓了一下,轉頭看她。
「你這個神經病剛剛到底是在跟誰說話?你別以為這樣裝神弄鬼,我就會被你嚇到。」說著她驚疑的目光不由得四處飄瞄了一下。
言筆冷笑一聲,不發一言的邁開腳步離開,只留下不斷叫囂著「喂,你別走!」的雍沁歡,虛張聲勢的替自己壯膽。
聽說牢裡這種地方最陰森了,常會聚集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他剛剛到底是在跟誰說話?這裡該不會有那種東西吧?
「喂,神經病你不要走,喂,你聽見沒,回來呀!」
***
言筆坐在警局外頭的一輛警車內,靜靜地聽雍小歡娓娓道出雍沁歡轉變的原因。
原來因為父親從政過於忙碌,雍沁歡從小便過著形同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小的時候她不懂父親為什麼總是不在家,上學逐漸懂事後,她開始會希望父親能多花點時間待在家裡,可是他仍然忙得一星期見不到幾次面。
母親總是告訴她要體諒父親在外工作辛苦,她非常聽話的不再吵鬧,而且在學校的成績和比賽也都樣樣拿第一。
不知不覺間,她開始變得跟母親一樣,期待父親能待在家的時間到來,然後盡自己所能的討好他,例如燒一桌好菜給他吃,拿蓋滿優的成績單給他看;又例如他坐下不到十分鐘轉身又要出門,而她們仍笑容可掬的送他出門。
雖然時間短暫,失望又不時輕叩她心扉,但是她從未懷疑過父親是否真為了工作那麼忙碌,直到一次無意間讓她看見他在車上與助理擁吻得難分難捨。自此,她開始變得叛逆,但尚未到墮落靡爛和傷害自己的地步。
母親的過世,以及她所留下的日記,是一切事端的起因。
原來自始至終母親都知道父親的外遇,知道他之所以忙碌是因為「情婦」,無數的情婦。而母親之所以願意強忍著不吭聲,除了為父親的政治前途著想之外,還為了她,為了讓她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成長空間。
醜陋的事實讓她的心逐漸被恨意侵佔,她開始報起害死母親的父親與自己,並想盡辦法傷害他們為母親報仇。
「其實沁歡很可憐。」雍小歡鬱鬱的說,臉上有種木然的表情。
「那你呢?」言筆看著她問,雖然她所說的一切都是雍沁歡的經歷,但是她從小就跟在她身邊,所以其實她同樣也經歷了這一切。
「我?」
「對,你一直跟在她身旁,她所經歷的一切其實你也一起經歷了。你說她很可憐,那你呢?」「我跟她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已經死了。」
「但是你還是能感覺一切的喜樂哀怒不是嗎?你母親過世的時候你沒有哭嗎?發現父親的外遇你不覺得氣憤嗎?」
雍小歡沉默的沒有回答,但言筆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你所承受的痛苦並不少於雍沁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同樣跟在父母身邊,他們可以看見聽見雍沁歡,卻看不見你、聽不見你;他們會照顧她、關心她;而你連個名字都沒有;雖然父親很少回家陪她,但是他至少還記得有一個叫雍沁歡的女兒,你呢?他們可曾提到、記得你?」
「別說了,言大哥,求求你。」
「我說這些並不是要你難過,只是想讓你知道,痛苦或快樂的決定權其實在於自己,雍沁歡她並不可憐,可憐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言大哥,你幫我勸她好嗎?勸她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我有什麼立場可以勸她?」「你是個警察。」
「警察並不是萬能的,尤其在碰到像她這樣蠻不講理又不知好歹的人的時候。」「你多講幾次,讓她知道其實你所說的話都是為她好的,她一定會聽的。」「小歡……」
「拜託你,言大哥,我只能請你幫忙,只有你幫得了我、幫得了沁歡。我求你,如果真的有來生,我會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你覺得我是那麼功利的人嗎?有報酬才肯做事?」言筆忍不住皺眉道。做牛做馬報答他?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雍小歡急忙搖頭,「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什麼,每次都強人所難的要你幫忙。」
「我並有被勉強的感覺。」她臉上憂鬱且帶著哀傷的笑容,讓言筆忍不住衝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