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的幽默再度出現在言墨的言詞中,只不過相對於他所說的話,他臉上的表情卻太過於沉重與嚴肅。
自從幾年前那幾場車禍之後,愛笑的言墨便變得波瀾不興,除了對工作狂熱之外,其他人事物一概以平淡的態度處之,變化之大,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忍不住要懷疑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除了言筆,沒有人真正知道他改變的原因。
言筆這輩子永遠記得那不平靜的一年。那一年,先是陳婧屏也就是現在老三的未婚妻出了車禍,演出一場令人難以置信的靈魂換置的演碼,接著老四莫名其妙的離家出走,然後老二又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車禍。
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言家犯了太歲,除了他以外沒有一個是平安順遂的。其實如果嚴格一點的話,那一年對他來講也不是那麼的順遂,只為老二在車禍住院時所說的一句話……繼老四和我這「不平凡」的遭遇後,你的大概會更精彩。
天知道,為了這一句話,有一段時間他每天都生活在疑神疑鬼的精神折磨下,沒因公殉職還真是奇跡。
不平凡、更精彩,他真的是——
「烏鴉嘴。」言筆瞪著言墨。
「什麼?」言墨看了他一眼。
你這張烏鴉嘴,以後可以多吃飯,但少開口說話。」他恨恨的說。
「又有什麼事讓我一語成讖了?」言墨表情不變的問。
言筆朝他怒目而視,卻沒有回答。
「你要我自己猜嗎?」言墨終於推開手邊的鍵盤,轉身面對他。「老實說這陣子為了兩邊的工作,我幾乎搾乾了腦袋。但是,如果你真要我猜的話,你是不是……嗯,」他挑眉看他,「碰到喜歡的女生了?」
言筆倏然瞠眼,狠狠地瞪著他。
言墨反倒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真讓我猜對了?」他坐正身體,一臉好奇的盯著大哥。
「別想我會告訴你什麼。」言筆一臉敵視。
言墨緩緩地躺回椅背上,與他有著同樣深邃、而且銳利的雙眼,若有所思的盯著他。
言筆不安的在座位上動了動。
「老大,在你喜歡的女生身上,該不會也發生過科學解釋不出的怪事吧?」言墨靈機一動,緩慢的開口。
「該死!該死!該死!」言筆頓時連聲低咒。
「她發生了什麼事?像婧屏一樣的離魂遭遇?姜虹綾的靈魂錯置?還是她也是來自未來的靈魂?她的年代距今幾年?她……你是否曾替我問過她,我和她、我和林靈有未來嗎?」言墨不自覺的愈說愈激動,說到最後整個身體都傾向了言筆。
「她不是來自未來的靈魂。」
一句話斬斷了言墨所有的希望。言筆知道自己有點殘忍,但是長痛不如短痛。他看著老二頹然垂下雙肩,向後躺回椅背上。他閉上狠狠深吸了一口氣,半晌後再睜開時,已重拾自制力,恢復慣有沉著的神情。
「你剛剛用了靈魂這字眼,她的情況跟婧屏或姜虹綾一樣?還是類似?」他平緩的問。
這回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的人換成了言筆。
「她是一個死靈。」他睜開眼說。
「什麼?」言墨眨眨眼,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她是一個早已經不在人世的靈魂,簡單說應該是鬼。」
言墨雙唇微張,一副想說話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傻眼狀,很好笑。言筆若不是心情太沉重,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出聲。因為要見到過分精明的老二露出傻眼狀,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老大,這個玩笑很有創意,但是會不會太冷了?」言墨皺眉問。
言筆不發一語的看著他。
「該死的!你是認真的?」半晌後,言墨霍然大聲詛咒。
「我寧願是在開玩笑。」言筆苦笑一記「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你怎麼會去喜歡一個……一個……」言墨找不到一個適合卻不會傷害到老大心上「人」的形容詞來說。「你一開始不知道她是一個……一個……」
「女鬼?」言筆好心地解救了他的口吃。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他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對,一個女鬼。」言墨直言無諱的說。
「我的確不知道。」
「那麼現在呢?既然知道了,是不是就應該自動遠離她?你應該聽過『人鬼殊途』這句話,還是你想與她舉行一場冥婚?」言墨不由自主的張大眼,一臉懷疑的睨著他。「你今天來找我,該不會是想叫我幫腔,站在你這一方替你說服爸媽吧?」
言筆搖頭。「你想得太遠了,我只是……」他喘了一口大氣,「想找個人說說話。」
「所以換句話說,即使你現在明知道她是個女鬼,還是無法快刀斬亂麻?」言墨一語中的的盯著他。
言筆撇了撇唇,低頭凝視著地板,沒有答話。
「老大?」
「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喃喃自語。
「鬼。」言墨立刻糾正。
「心地好,純真善良又心無城府,像她這樣的人一」
「鬼。」
「不應該一個人——」
「一個鬼。」
「生活在——」
「死了。」
「你夠了嗎?」言筆倏然抬起頭,冷森的瞪著他。
言墨聳了聳肩,一副我不再開口總可以了吧的表情。
言筆又瞪了他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將煙遞給言墨,吉墨對他搖了搖頭,他將手收回,逕自抽了根煙叼上嘴,卻沒點上火,只是叼著。
「你知道雍正英嗎?」他垂下眼,盯著自己嘴上叼著的煙,緩緩的開口,「她是他的女兒,雙胞胎中一出生便夭折的的那一個。她沒有名字,因為一出生便已經死了,所以她父母並沒有浪費時間替她取名。這二十年來,她一直都待在父母、雙胞胎姐姐雍沁歡身邊,跟著她一起成長,感受一切她所感受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
「所以你有可能把同情當成了愛情?」言墨提醒的問。
言筆看了他一眼,沒有作答的繼續說:「第一次遇見她是在一場圍捕行動中,她出現的時機讓我不得不懷疑她與嫌犯的關係,因此才會盯上她。說是盯她,其實被我盯上的是她姐姐雍沁歡,而我看她非常、非常的不順眼,還曾誓言非捉到她犯罪的把柄,否則誓不罷休。」
「很多情緣都是從誤會開始。」言墨忍不住說。
「剛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我看不順眼的雍沁歡在被她附身後,卻變得讓我心動。」
言墨慢慢地蹙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說,你和她之間還有個身體媒介,她利用她姐姐的身體和你交往?」
言筆看向他不贊同的眼神。「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從來不曾利用過她姐姐的身體。」
「那麼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言墨銳利的問,「難道不是經由她附身在她姐姐身上之後才認識的?或者,你想告訴我你看得見沒有實體的她?」
「我的確看得見。」
「老大,如果你真的看得見她,當年婧屏離魂的時候,你也應該看得見她其實就在我們身邊。」言墨就事論事的說,沒有絲毫諷刺的意味,但是卻說明了他的不信。
「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我只看得見她,或者只有我看得見她,但是我是真的看得見她。」
「老大……」
「老二,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無法解釋的事,就像你的她從未來來救你,以及橫梗在你們倆之間的車禍一樣。」
提到他的她.言墨瞼上的表情明顯的沉鬱了起來。但是一會兒後,他仍然深吸一口氣的提起精神看著大哥。
「老大,我的情況難道還不能成為你的借鏡嗎?我和林靈的阻隔只是車禍,便已讓我痛苦不已,而你和她的阻隔卻是生死,為什麼你不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時懸崖勒馬?」他真心的凝視著言筆沉默的掏出打火機將叼在嘴巴上的香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氣,吐出,再吸一口氣,吐出。不一會兒,他已被裊裊煙霧圍繞。
言墨也不逼他,轉身將雙手置於鍵盤上繼續工作,但所愛的她既已入人心,哪裡還能專心工作?所以輕歎一口氣,他靠向椅背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時之間,整間辦公室沉靜得嚇人,兩人卻渾然不覺。
過了好一段時間,言筆突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我走了。」
「想通了?」言墨抬眼看著他問。
言筆點了點頭。
和她的緣分起始於工作,如今雍沁歡既已洗脫了罪名,他也就不必再跟蹤她了。相對的,他自然不會再與一直跟在雍沁歡身邊的她有機會再接觸。沒了接觸也拉遠了距離,感情自然會淡,況且他對她的情感又只是在萌芽階段,他是該快刀斬亂麻的。
「你說得對,人鬼殊途,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前,我該懸崖勒馬。」
「我必須說,我真的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沉默了一會兒,言筆深吸口氣,猶如終於放下肩膀上的重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