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在他緊閉的雙眼上方、讓人一眼難忘的劍眉確定了她剛剛那匆匆一瞥並不是眼花,的確與照片中的梁列一模一樣。
然後是他的鼻子,和照片中的一樣挺立。
再往下看是那性感的薄唇,也和照片上的大致相同,只不過現在是冷沉的緊抿著。
至於其他地方就不能拿來做比對了,因為長時間的未整理,他的鬍子與頭髮都長長了,而且又髒又亂,隱約發出一股怪味道,整個人看來也瘦削許多。
但儘管如此,談群美還是可以確定,眼前這名渾身發出惡臭、看起來像流浪漢的男子就是她要找的人——梁列。
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人,她現在卻一點喜悅都沒有,暈眩的腦袋瓜裡只不斷重複的迴響著一句話——
怎麼會這樣呢?
?;;;;;;;?;;;;;;;?;;;;;;;?;;;;;;;?;;;;;;;連續三天,談群美全副武裝——口罩、手套、長筒靴,就差沒將太空裝穿到身上,以隔離這棟樓的骯髒噁心,前來輔導梁列。
她提著便當與兩大瓶礦泉水,帶著堅定的決心,踩過這三天來已不知被踩過幾次的垃圾,筆直的朝二樓而去。
他在A室的第二間房裡找到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睡覺的他,並一如前兩天般,以同樣一句話宣佈她的到來。
「吃便當了,梁列。」
他的反應也與前兩天無異,一聽有的吃便一躍而起,眼巴巴的望著她手上香噴噴、熱騰騰的雞腿便當,一雙髒兮兮的手伸得長長的,像是個要飯的等著她將便當遞出去。
「你肚子餓了嗎?想吃便當?」
不同於前兩天,談群美並沒有馬上將便當給他,而是誘惑的朝他問道,同時以一隻手抱緊了便當,一隻手拿起她帶來的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你先把手洗乾淨,我就把便當給你。」她開出條件。
前兩天,第一次帶吃食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在搶去她手中的便當後,就用那雙看不出膚色的手抓飯吃。有了這個經驗,第二次她好說歹說想勸他去將手洗乾淨再吃,他卻突然伸出手來搶便當,不小心打翻後,毫不在意的以手抓起地上的食物往嘴裡塞,像是擔心她會與他搶食一樣。
她壓根就沒想到他除了外表像流浪漢外,連習性都和流浪漢無異。不在乎食物的乾淨與否,只要有的吃,翻落地上沾了灰塵的食物他也照樣下肚。
他的樣子讓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事實上不只悲哀,還有心痛。
只要瞭解以前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再見到現在如此墮落的他,稍有同情心的人,恐怕都會忍不住落淚。
但她不能哭,連做兩年義工後,她比誰都清楚需要人幫助的人,他們的防心比尋常人要強,而且極為脆弱敏感。
如果真的想幫助他們的話,第一絕不能猶豫,因為他們會懷疑,無法給予信任;第二絕不能哭泣,因為敏感而脆弱的他們最不需要、最討厭的就是同情與憐憫。
這兩點一定要記住,所以在面對梁列時,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掉一滴淚,或者露出一絲憐憫的表情,相反的,她必須學會強悍,否則絕對幫不了他。
「不行!」
在他突然朝她手中的便當撲來時,她眼明手快的往旁邊一閃。
「你必須先洗手才能吃便當。」她堅定的看著他說。
梁列根本就每理她,眼中只有她手中的便當。
他舔了舔唇,垂涎的朝她手中的便當一步一步靠近。
談群美隨他每向前一步而後退,跟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屋裡打著轉。
「你這回別想像昨天一樣用搶的,我告訴你,除非你把手洗乾淨,否則我絕對不會把便當給你。」
他根本置若罔聞,繼續朝她前進,眼中只有便當。
「梁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以前的你到哪裡去了?」她忍不住心痛的問。
他並不理會,目光始終鎖在便當上。
「人生的路上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會跌到也會受傷,但是只要能勇敢的站起來,哪怕……啊!」
她沒能將話說完,因為他突然朝她手中的便當直撲而來,嚇得她驚叫一聲,抱著便當轉身就跑。
「便當,給我、給我!」
沙啞的聲音隨著腳步聲不斷朝她逼近,她不敢浪費時間回頭望,直奔到房門外,繞過客廳中破爛的沙發與矮桌,與他隔著它們追逐著。
不知這樣跑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停下來,談群美只曉得自從學校畢業,沒再上體育課之後,便沒有像現在這麼喘。
瞪著同樣喘息不已的他,它第一次慶幸他變成流浪漢,因為三餐不濟,他不僅變得瘦削,似乎也沒有什麼體力了。她才能保住手中唯一能威脅得了他的便當。
「我說過了,除非你把雙手洗乾淨,否則我絕對不會把便當給你吃。」她邊喘息邊說。
他惡狠狠的瞪著她,依然劇烈喘著氣,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攻擊她。
「我再給你三秒鐘考慮要不要去把手洗乾淨,三秒鐘過後,你若再不動的話,我立刻將手上的便當吃得一乾二淨,連口飯都不會留下。」她威脅的話說完,只見他漆黑的雙眼中倏然閃過一抹憤怒。
希望瞬間在談群美心中生根發芽,他會生氣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還有感覺,還有自尊心,這樣的人才有救。
唇一抿,她告訴自己必須再接再厲才行。
「我要開始數了,」她緊盯著他,期待他下一秒鐘能再多給她一些希望。「一、二、三——」
「我洗。」
出頭的三字被他沙啞的聲音打斷,她呆愕的看著他迅速衝進剛剛的房間,然後一陣水灑在地板上淅瀝瀝的聲音從房內傳了出來。
接著「砰」的一聲,像是裝著水的保特瓶掉落地上的聲音,然後一陣就見他急驚風般的從房間裡跑了出來,攤開一雙濕漉漉的手,討好的看著她——她手上的便當,沙啞而垂涎的朝她乞求著。
「便當,給我。」
談群美完全說不出話,直直的看著他,直到他突然伸手將她手中的便當搶了過去,扯掉上頭的橡皮圈,以五指扒吞著飯菜時,她才赫然驚醒。
「你別這樣用手吃飯,塑料袋裡有雙筷子。」她朝他叫道,同時彎腰拾起早已被他丟置在地上的塑料袋,從中拿出隨便當附送的衛生筷遞給他。
「來,筷子。」
梁列毫不理會的繼續以手扒飯,狼吞虎嚥的好像她會於他搶飯吃似的。
談群美看著自己舉在半空中拿著筷子的手半晌,終於頹然的將手放了下來。
「梁列,你為什麼要這樣自甘墮落?」她語重心長的看著他問,覺得好難過。「以你的才學與過去曾經掌管一間偌大公司的經驗,我相信你要找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為什麼你甘願淪為現在這樣?」
他沒有回答,事實上她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拚命的在扒飯,而且還不停的發出粗魯的啖食聲。
「我知道也許會有人因你的過去,而以異樣的眼光審視你,」深吸一口氣,她不在意的繼續對他說,就像前兩天一樣。「但那只會是一時而已,只要你將成績做出來讓人看,我相信沒有人會再提起你過去的事。
「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我想你應該比我更瞭解才是。」她無奈的一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實這個社會並非只有冷漠的一面,也是有溫暖的。就拿你曾去上過一天班的那間修車廠而言,那兒有許多與你有著同樣過去的人,他們不都堅強的站了起來,並在那裡找到屬於自己的路與定位嗎?其實你也可以的。」
說到這兒,梁列已吃光了便當,隨手一丟後,一邊在衣服上擦著他油膩膩的手,一邊走回他睡覺的房間,倒頭就睡。
「我知道要你在修車廠工作,是大材小用了些,所以我不勸你回去。」談群美跟在他身後,不肯放棄的繼續說。
「事實上,以你的才能,如果你不想有人以一樣的眼光看你,不如白手起家,我相信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當然,如果你缺少資金的話,可以到銀行貸款……」
恩,銀行會貸款給一個曾經掏空自己公司的經濟犯嗎?她忽然想到了這個現實的問題,好像不太可能,那麼……
她看著他,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讓她脫口而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借錢給你。雖然我的錢不多,但是一兩百萬我還是拿得出來。」
這一切都還要感謝她好面子的父母,因為就連給子女過年時的壓歲錢或者是生日禮物,他們都不忘要與人比較。
想到這兒,談群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不過也幸好如此,否則的話她現在哪裡有錢可以幫助梁列?
「梁列,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錢的問題我可以替你想辦法,但是其他的事就要靠你自己去努力了,而首先必須要做的,就是把你自己弄乾淨,再把這週遭……」她轉頭看了四週一眼,「也弄乾淨,然後買幾樣像樣的傢俱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