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屋內的電視仍繼續的播著——
「再說一次,三名遭受槍擊事件波及的傷患資料分別是,章宜靈,女性,十九歲;安旖玲,女性,二十三歲,冉可黛,女性,二十五歲,目前已送到台大醫院急救……」
第三章
冉可黛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子彈打中,至於被子彈打到是什麼感覺?若要她回答的話,她會說很痛,其餘的大概還有震驚,以及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鬆了一口氣?
是呀,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好累、好累,而受了傷之後,自然有理由也有時間可以休息。
在中彈的那一瞬間,她腦袋是一片空白,倒地後見著自己染血的身側,她曾想過也許就這樣死了也好,這樣苦撐著的日子,她也不想再過下去。
不確定過了多久,她慢慢地恢復知覺,疼痛像洶湧的海潮般襲來,她伸手試著想阻止那劇烈的疼痛,卻霍然發現有人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是誰?醫生或是護土?還是爸爸媽媽呢?
緩緩地睜開眼睛,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卻是她以為最不可能出現的人顧至霆。
「你醒了。」他臉色疲憊蒼白的緊盯著她,低嗄著聲道。
「我……」感覺喉嚨乾燥,聲音粗啞得幾乎聽不清楚,她舔了舔嘴唇,重新再試一次,「我昏迷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時候?」
「你八點多被送到這裡,開了三個多小時的刀,現在已接近凌晨兩點了。」
接近凌晨兩點?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PUB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是爸媽通知他的吧?! 「爸媽他們……」她微微地轉頭,尋找兩老的蹤跡。
「媽媽太過激動了,爸爸請醫生替她打了針鎮定劑,他們倆正在隔壁病房內休息。你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他把手放在她臉上,輕輕地撫過她蒼白的臉頰,柔聲問道。
「我被子彈打中了。」冉可黛輕點了下頭,然後問:「醫生怎麼說?」
「你會沒事的。」他以堅定的語氣向她保證似的道。
她忍不住輕扯了下唇瓣,她已經好久沒聽到他用這種明明是關心,聽起來卻像是霸道又無禮的語氣說話了。
自從他們兄妹的關係產生變化後,他對她的態度向來是禮貌多於親密,冷淡多於情濃。
她本以為時間可以改變,沒想到時間反倒催化了這一切,讓原本嚴重的情勢變成如今的無可救藥。
看著眼前因心疼而變得眸光黯淡的他,冉可黛有種心酸的感覺,原來她竟如此的想念這個會關心她、疼愛她、緊張她的「哥哥」。
算了,就這樣散了吧,讓這次的槍擊事件當做她與他的重生契機,不再強求,一切恢復到如以往一家四口的幸福吧。
「霆哥。」
「嗯?」
他的聲音和眼神都好溫柔,而她好想留住這樣的他,一個真心真意關心妹妹的哥哥,好過一個漠不關心妻子的丈夫,她早該認清這一點的。
「我們離婚吧。」
顧至霆猛然瞠大雙眼,握緊拳頭,滿臉的震驚與打擊。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瞧出什麼。
她一臉嚴肅凝重,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她是被子彈嚇壞了腦子,要不然怎會突如其來的想通他們倆只適合做兄妹,不適合做夫妻這個他一再告訴她的事實?
「霆哥,我好痛,可不可叫護士幫我打止痛針?」忍住了自嘲的苦笑,卻忍不住那倏然奪眶而出的淚水,冉可黛閉上雙眼找了個借口。
「你等一下,我馬上去叫。」
因為閉著眼,她沒見著他臉上的表情,但就他著急的語氣與匆忙離去的腳步聲,便可輕易的感受到他的擔憂與緊張。
哥哥、哥哥,從小到大將疼愛與保護她視為己任的哥哥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也因此臉上的淚水才會止不住吧?
「快點,護土小姐,快點!」
著急的語調伴著匆忙的腳步聲接近,她沒有睜開眼,任淚水繼續地宣洩。
「我把鎮定劑加入了點滴中,一會兒她便能睡上一覺,也就不會那麼疼了。」護士說完即離開了病房。
淚流依然不停歇,冉可黛感覺到有雙手輕輕地捧住自己的臉蛋,拇指輕拭著她不斷淌下的淚水,一遍又一遍,好像非要完全拭乾她的淚才肯罷休。
鎮定劑隨著點滴緩緩流入血液中,她身體逐漸放鬆,意識慢慢迷離,她隱約感覺到有水滴到頰上,聽到有人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直到她完全沉睡。
看著冉可黛蒼白憔悴的面容,以及緊蹙的眉頭,還有從她緊閉雙眼中不斷溢出的淚水,顧至霆強忍了一晚的男兒淚,終於忍不住的滴落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地對她啞聲說。
如果不是他故意在PUB演了那場戲,如果他沒有裝做沒看到她而上前攀談,如果他在她離去時緊追上去,如果他早發現自己是愛她的,那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中槍?這令他的心跳至今仍無法恢復正常頻率的字眼,真的把他給嚇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達醫院的,更不清楚自己在突破重重記者、攝影師的包圍時,究竟揮拳打了幾個人,他只知道當他來到手術病房外,得知她情況危急正在搶救中,他便站不住腳的癱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一直在想,如果她死了……她死了……死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一直以為這兩句話只有那些愛做夢的女人才會相信,沒想到在面對生離死別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有如此濃烈的愛情。
如果她死了,他想,為了爸媽他不會做什麼傻事,但是他的心將沉入一片死海,永遠深埋在無止境的黑暗中。
輕撫著她,望著她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他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為什麼他沒將她保護好?保護她、照顧她、疼愛她不是自小就已經深植在他心中了嗎?為什麼他還會讓她受到如此大的傷害?她的蒼白與憔悴是因為受傷失血過多,那麼她的形銷骨立又是為了什麼?
還記得上回輕捧她的臉時,她圓圓有如蘋果般的臉頰還遭他取笑、逗弄了半天,如今呢?她是何時變得如此消瘦,她都沒好好地照顧自己嗎?
三年的婚姻生活,她到底……不,是他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除了累,除了瘦,還有多少苦處是她說不出口的?
難怪她會說出「我們離婚吧」的話,這一切都是他自做自受,是他活該,只是他真能放得開她嗎?在他明白了自己早已深愛著她之後。
「放心,可黛會沒事的。」不知何時,顧延展來到他身邊,伸手在他肩上用力的一按,像是要傳給他支持下去的力量與勇氣般。
顧至霆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只是輕點了下頭。
「至霆,你和可黛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顧延展沉默了一會兒,突如其來的問。
他愕然的抬起頭,臉上有著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顧延展微笑了下,「我聽到你跟她說對不起。」
顧至霆鬆了一口氣,還好爸聽到的不是可黛說要離婚的話。在尚未與可黛認真的談過這件事,而作出決定之前,他真的一點也不希望爸媽知情。
「我沒有保護好她,對不起,爸。」低下頭,他無限愧疚地說。
「這是件意外,沒有人怪你。」顧延展安撫兒子道,「也許這是可黛的命,注定要遭逢此劫,但只要她現在能平安無事就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顧至霆默默無言。
「好了,既然可黛剛打了鎮定劑,表示她沒這麼快醒來,你要不要回家洗個澡,順便拿些日常用品過來,這裡有我看著。」
「媽她……」
「她還在睡,我問過護土小姐,她最快也還要一兩個鐘頭才會醒來,你放心。」
深吸口氣,再看一眼床上的人兒,顧至霆迅速地點頭道:「好,我回家一趟,那這裡就麻煩你了,爸。」
「傻兒子,可黛不僅是我的媳婦,也是我的女兒,這種事還需要你說到麻煩兩個字嗎?」顧延展笑道。
說不出口的感謝以微笑取代,顧至霆轉身要走,卻又忽然停住,轉頭俯身在冉可黛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悄悄的對她說,在父親揶揄的眼神中大步離去。
爸爸大概想不到,這個吻不僅是他們結婚三年來的第一個親吻——他醉酒那一次不算,也有可能將是他們最後的一個吻,甚至還可以說這是他一相情願的竊吻。
我們離婚吧。
盼了三年,終於讓他盼到這句話,然而……
他的覺悟真的來得太遲了嗎?他們之間真的已經到了無法彌補和挽回的地步了嗎?除了離婚,難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例如給個機會讓他重新挽回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