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叫救護車嗎?你的傷勢看來很嚴重耶!」差著幾步遠,她聽見那兩人說:「要不然我們陪你去醫院好了,順便幫你通知親友?」
不、不會吧?!小小石頭竟然有這麼大的殺傷力?路小冉忍不住走人光線問了男人一眼,「啊,血……」忍不住驚愕吃出。
他的手掌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同學,你認識他嗎?」情侶發現她,狐疑探詢。
「不……我不……」後退兩步不知所云地,眼光始終不敢離開那正漸漸站穩的男人,深怕他又突起施暴。
「謝謝你們,我沒事……」始終沉默不語的男人忽然開口了。
他面對那情侶,然後轉過頭來看向路小冉。
「對——不——起——」用著只有她和他才能明白的口形。對…… 不……起……見她呆著沒反應,男人誇大動作又說了一遍,極認真,蟒黑雙瞳深如點星。
路小冉沒來由心神一震,霎時忘記當下是如何反應。咕嚕嚕,意識裡彷彿有某些死寂許久的部分正好似泡泡般頻頻冒起,零零落落……細碎碎地……
她恍惚聽見男人繼續對旁人保證,「等一下我會自己去醫院,真的,我很好……謝謝,」迷迷濛濛發現小徑上再度只剩他們兩人。
「你怎麼還不走?」男人再度轉身,看見她時愣了一下。
「為什麼你會對不起?」她低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好久好久了,沒人這樣對她,大家都覺得路小冉乖靜嫻雅的個性就像她細緻嬌小的外表般柔弱似水,或許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可以「真的」反抗了吧,例如一個小時前發生在補習班裡的那件事……
甚至許許多多根植在她生命中的規範和紀律。
「因為我嚇到你呢,」男人的聲音疲倦而沙啞,但他盡力擠出微笑。「真的很抱歉……我、我之前碰到了一些很、很難堪的事,所以情緒有點激動。」
難堪嗎?
路小冉聽著,突然也懂了自己剛才遭人奚落的心情。
對著外人那無端不合理,也無所謂反抗或不反抗的的無奈感覺就是難堪吧?!
「很痛吧?」路小冉問,視線剛好和男人舉在半空中的手掌平行。
不知不覺便把對方當成同伴。同是天涯淪落,無處依憑。
「……」男人沒回答,虛弱笑笑便蹣跚而去。
他的左掌仍不斷滴血,拖長的背影微微搖晃,那只一再被丟棄的指環就靜靜的躺在路小冉和男人之間。昏黃的路燈下,黯淡泛光。
路小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忽然衝動的撿起那枚戒指。
忽然就一鼓作氣跑到男人面前。
「這個,給你止血,」她掏出自己最喜歡的手帕,面紙,索性連錢包都整個給他,一股腦全塞進他西裝口袋。
然後在男人還來不及反應前拔腿疾奔,一邊忍不住回身叮嚀。
「一定要去看醫生哦——加油——加——油——」
「各位聽眾晚安,現在為您播報整點新聞……」
「來喲,來喲,單件一九九,三件二九九,五件四九九,買越多賺越多,今天不買明天缺貨哦!」
「……經過連日來多方揣測以致股市與金融市場發生極度震盪的危機,遠豐集團總裁楊震先生今日在一場商界餐會上的致詞中明確表示.該集團與康社電子的合資建廠案並不會因為雙方聯姻取消而受阻……」
「搶購搶購,限時大搶構,買女鞋送男鞋,買大鞋送小鞋,買涼鞋送拖鞋,買馬靴送雨鞋……賣一送一,俗俗賣俗俗配哦!」
「至於日前楊澤先生在自己婚宴中的鬧場失蹤事件,楊總裁則三緘其口不願多談。」
「干!你沒事把收音機開這麼大聲做什麼?人家楊叔叔在睡覺你不知道幄!」
「我要聽空英啦,」小女生也氣呼呼的聲音,「而且叔叔也起來了,在廁……唉,你幹嘛把人家收音機關掉啦!」
「空英空英,裝笑維,你以為你老爸不會聽國語幄。」而且還是和楊澤有關的新聞,死囡仔!
「新聞完了就是空英啊!你很討厭耶,人家好不容易把頻道調好的,這台收音機爛死了啦……」咕嚕嚕,小女生啪一聲又把收音機打開。
茲……茲茲茲茲……
嘩嘩。
鏡子裡的男人看來鬍鬚漫蕪,略顯白的膚色隱隱透灰,因抑鬱而黑腫的桃花眼血絲滿佈,兩道與斯文氣質突兀的濃眉深刻糾結。
苦笑間,他得又咬又扯才能拆去雙手繃帶……
「阿澤啊,等你一起吃飯幄!」門外重敲,「還需不需要什麼東西?大腳我幫……」
「不用了,腳哥。」水聲停止,門開,走出一昂藏男人。
正抱著收音機走回房間的小女生愣了一下,這這這……這個好看的不像真人的帥叔叔真是前幾天昏倒在他們家門前的人嗎?
「見到人不會叫但,死囡仔!」天生嗓門就比尋常人大上幾倍的年輕爸爸紅著臉鬼叫。
「腳哥的小孩都這麼大啦?叫什麼名字?」楊澤記得好久前曾偷偷和殷寬去喝過陳大腳的喜酒,那時他剛上高一,殷寬大學。再之前,陳大腳是他口中無聊至極的混混,他則是混混一夥人心目中最難宰的肥羊。
打架竟還能打出這斷斷續續連絡了十年的朋友,他始料未及。
更沒想過當自己出事時唯一可以投靠的朋友是他。
一個遠遠離開他生活圈子、完全不相干的人。
「嘿嘿,當年不小心就搞大了她媽的肚子,反正大家都還互相中意,勉勉強強湊合啦,」陳大腳自我解嘲,攤了一桌從自家便當店包回來的食物,關了窗。
樓下夜市的叫賣聲依稀小點,講話可以少費些力。
「我女兒叫香香啦,當年我和我老婆花了好多時間取的,誰知道等她長大了讀了書,香香這名字聽起來就像賣便當的她不要,你說氣不氣人。」難怪,方才小女生一聽楊澤要問她名字就跑掉了。
「對了,大嫂呢?」來了幾天都沒看到人。
「回娘家了啦!」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還不是讓你喝醉酒打的,哼!小女生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自顧自上桌。
「你你你,你就不能給你老爸留些面子幄!」陳大腳氣得哇哇叫。
楊澤忍不住笑,一開始不瞭解他老會被這父女對罵的叫囂場面嚇到,後來習慣了,這才漸漸察覺他們放在心底的感情其實很深。
至少和他與父母,甚至伯叔堂表整家族人的情況不同。
豪門世家的親情道義是不是就注定比其他人淡些,他不甘,也無從比較。
「對了,殷老大今天有來店裡來找我幄,」陳大腳用牙齒咬開啤酒蓋,倒了滿一杯給他,「他要我轉告你說何冠儀很感激你,希望能當面跟你道謝。」
前晚,他在陳大腳這兒打了通電話給楊震,撇開何冠儀和他之間到底在新娘休息室裡發生了什麼事不談,撇開他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才肯回家不談,祖孫倆公事歸公事為了「合資建廠案」到底該不該繼續進行一事爭辯許久。
最後,太上皇只說:「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就幫你出個聲,不過,如果你還是執意出走,就別怪作爺爺的沒警告你那何冠儀接下來的日子並不會好過……」
「嗯。」談罷,楊澤很明白家族內部在他無端失蹤後的必然彈壓。
畢竟,以餐飲業與娛樂業在國內已立足穩扎的「遠豐集團」實在毋須擔負資金抽調至新興科技生產業的風險。
「這樣……你都捨得不回來?」楊震話中有話,另有所問。
嘿,這太上皇的名號當真不是做假的,他暗歎也不想把實話說全。「總之,爺爺一定知道應該怎麼樣發佈消息才對『遠豐』最有利。」言盡於此。
他不打算回去。
「這樣啊,那明天段老大再來找我時我就這樣跟他說羅,」陳大腳接受了他的堅持,還是有些納悶:「都是要作牽手的人了,還有什麼事不能見面談的?」 」可惜,他們是無法同心牽手的兩個人,楊澤些許黯然。
「唉,你很囉唆耶,吃你的飯啦!」陳香香很敏感,故意挑起爭端。
果然,父女倆鬥起嘴來。
楊澤聽著聽著心情便平靜不少,是了,也該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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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做生意做得好不專心!
晚風當口,路小冉站在天上悠然下望。
幾天前,她忽然在遊蕩間發現了那晚在新公園裡碰到的男人。
原來他是賣圍巾和飾品的小販啊?!新來的吧?之前在附近都沒看過他……
「小妹妹,你一個人嗎?」唉,又來了。
「不是啊,」她放開咬著的塑膠吸管,隨手指向左近地攤前一對中年夫婦。「我爸我媽在那兒。」強裝出一副你想幹嘛的神態,眼神放凶。
來人忽然就很慌張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