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一個昏庸無能的領導人即是瓦解一個組織的開端,歷史紀錄不就一再重複這個教訓嗎?因此,他不會犯這個錯,而如何把兒子潛藏的個性揪出來,是他這一年來最樂而不疲的事情。
伍奕唇角微微勾勒起一抹淡不可見的笑意。兒子以為自已不瞭解他嗎?哦,那他真的是錯了,不瞭解他的恐怕還真的是他那大而化之的母親哩。
「東賢盟已經瓦解了。」伍奕淡淡地道出幾個堂口剛剛傳來的消息。
伍惡剝了顆葡萄喂到他老媽嘴裡,自己的嘴也沒閒著。「那當然是不瓦解也不行了,王東賢明天就要到綠島報到去,一時之間群龍無首,喂,老爸,你看我們要不要大大方方地接收他們的地盤?」
「哦,乖兒子,葡萄好甜!」這是何雪絹吃葡萄得空所插進兩父子談話之間的讚美。
「胡扯!」伍奕斥責一聲,大有「別呆了」之意,這句話是針對兒子說的,並不是說葡萄不甜。
堂堂的黑虎幫何必將儘是雜卒的東賢盟納入麾下?不過他當然知道兒子是故意在他面前扮蠢,阿惡企圖逃避的陰謀,他盡收眼底,那麼明顯,想看不到都不行。
好吧!好吧!虎毒不食子,既然伍惡才十八歲,又只是個課業維艱的高中生,他就暫且放伍惡一馬,待伍惡大學畢業再拖伍惡進這潭渾水也不遲。
耗時間,這誰都會。不過伍惡最好也別奢望拖欠了就是別人的,黑虎幫下任幫主的皇冠絕不可能會掉到他那兩個弟弟的頭上,他最好早有覺悟。
「果然!」伍惡拍自己大腿一下,一副賓果的表情。「老爸,我的建議就是難成氣候,還是你的看法比較英明,你自己想想怎麼處理東賢盟的事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吹捧一番,伍惡再迅速地將燙手山芋丟掉,接著,他的大哥大非常夠義氣地在此時響起,今晚他免於被他老爸拷問。
老爸的可惡夜追緝令也太可怕了,天天想著要將自己的幫主之位嫁禍於旁人頭上,好在他年輕力壯,有的是精力,否則遲早被他操斃。
「喂!」他快樂地朝電話那頭喊。
「剛剛好嗎?」一個從容不迫的聲音自另一端傳來。
「一秒不差。」哈,他就知道邪那對眼睛有穿牆鑿壁的功能,請他扮演及時雨最適合不過了。
「伯父一直在看著你吧?」雖是探詢,事實上殷邪問的肯定。
「太正確了。」真是不佩服邪都不行了。
伍惡當然知道他老爸為什麼會用那種古怪又複雜的眼神盯著他看,因為他沒自大到以為這種把戲瞞天過海。大名鼎鼎的伍奕是蠍子耶,混江湖不是混假的,否則改名叫螃蟹就好了,叫什麼蠍子?
殷邪輕咳一聲。「惡,伯父他實在是位不可多得,關愛子女的好父親。」語畢,他微微的笑意傾洩而出。
「去你的!」伍惡知道他的夥伴在暗示什麼,他老爸打定主意陷他於水深火熱之中,那陰謀誰不知道。
「明天開學第一天,放學要不要聚一聚?」殷邪問。
按照慣例,加入了一年級的新生,明天的聖帕亞校園會很熱鬧。
「明天不行,我有事。」他還有幾票私人恩怨沒解決,開學日就是算帳目,總要活絡活絡筋骨嘛!他那勤練了十年的跆拳道可不是專用來比賽領獎盃用的。
殷邪笑了。「有什麼事呢?」他大略已經可以猜得到了,伍惡不是找吃,那麼就是——找架打。
「打架,明天要去打架!」他說。
第二章
在莊重的開學典禮過後,聳立在初秋天空下的校園處處充滿了熱鬧繽紛的氣氛,聖柏亞那首經過名家填詞、譜曲,悠揚悅耳的校歌正透過廣播器傳送到校園裡的每一個角落,舊生總會很本能地跟著哼唱起來,新生則一逕的在美妙的旋律當中感染那股初入學的興奮。
「終於變成大家的學長嘍!」伍惡雙手交疊於後腦勺,口裡輕鬆地跟著廣播器哼著曲子,步伐愜意又自在,他們正走在松林裡的紅磚道上,這是要往學生會的方向。
在學生會的成員當中,伍惡並不是最為俊美的一個,但他依然有股令人難以抵抗的吸引力。
一頭微褐的亂髮,一對桀驁不馴的濃眉,一雙出色漂亮的大眼睛,以及笑起來微闊上揚的嘴唇,輪廓酷似香取慎吾,勁瘦結實的一八六身材,冬天穿皮衣來就數他挺拔又帥氣。
伍惡是個極容易相處的人,耍耍嘴皮子是他每日的樂趣之一,反正無傷大雅嘛,事實上只要不要讓他餓著了就什麼都好談,他一餓就會卯起來找東西吃,那股狂勁和嚴怒有得拚,這早已經廣為流傳。而他的至理名言是——以釣女生為樂,以被女生釣為榮。
「你在感歎嗎?抑或興奮?」殷邪微微一笑,隨即道:「不過就找個人判斷,你語氣中以興奮的程度較高,因為你終於可以欺負很多學弟和學妹了。」
「邪,」伍惡看了殷邪一眼,挪出手來拍拍他肩膀。「真的沒有人會懷疑你不是諸葛亮投胎。」
「謝謝。」殷邪很大方地接受了他夥伴的讚美。
「說到新生,」伍惡咧開了嘴笑。「告訴你,有幾個還真不是蓋的,漂亮極了。
「比如……」殷邪微微一笑打住,他知道伍惡會不收分文的舉例。
伍惡笑意盈盈。「比如一班的郭莉雯、二班的許芳綺、三班的吳玉頡、四班的何智婷、五班的陳政演、六班的潘佳妮、七班的宮季桐、八班的朱沁如。」
這些名字就像在他腦海中已根植了幾十年似的,他真的毫不猶豫就脫口而出,而且班級和名字無一弄錯。天曉得他只不過是在早上「順路」去教務處晃了一圈而已,就得到如此豐碩的成果,這只能說他對獵艷特別有天分吧!
「精采。」殷邪的結論相當簡單,對於伍惡這項才能他早已毋庸置疑。
「喜歡哪一個呀?我可以幫你介紹介紹,無論你看中哪一個我都有門路。」伍惡撞撞殷邪,笑問。他大概是唯恐學生會的瀟灑軍師沒在愛河裡溺斃,所以急著推殷邪下水。
「我喜歡你沒有門路的那一個。」殷邪微笑。「有你在,我想那八個女生都在劫難逃,真要介紹的話,還是介紹別人好了。」
「八個耶!」伍惡眼底一片閃亮。「一個禮拜也只有七天而已,邪,其實我還可以留一個給你,就那個朱沁如吧!你大概會喜歡那一型,皮膚白白的,眼睛又大大的,翹翹的鼻頭很迷人,笑起來還有酒窩,凹凸有致的標準身材,我打賭她會當選今年的校花,她…」他突然打住了,那雙眼睛——
「怎麼不講了?」殷邪微笑問他,也微笑順著伍惡發愣的目光望過去。
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女孩正站在那裡,她手裡捧著一大疊書,書高得她只有露出一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卻是生動的、靈活的、慧黠的。
就在他們在看著她的同時,不知道是書太重還是絆到小石子,總之她踉蹌了一下,幾本書從她懷裡滾了出去,霎時,她的臉龐在陽光下可看得一清二楚。
清純的瓜子臉,眉目如畫,眼睛烏亮,有股說不出的雅致和說不出的脫俗,娉婷的氣質很自然地流瀉在舉手投足之間,纖腰、長腿,當她輕揚睫毛時,毫無潤飾的灑脫顯而易見。
伍惡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睜開,他已本能地握起了拳頭,關節的聲音在林裡咯咯作響。
太像了。殷邪看了伍惡一眼,他很明白伍惡的失態所為何來。
「她叫顏曉冽,顏色的顏,破曉的曉,冷冽的冽,二年八班的資優生,出生音樂世家,獨生女,父親是『JT』集團的下任主席。」
他看了殷邪一眼,眼光古怪又複雜。「你一直知道聖柏亞有這個人?」他費了好大的自制力才開口,眼神仍然盯著那抹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知道。」殷邪直言不諱。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眸子沉了沉,如果早告訴他,那麼他會——他會——
突然之間,他不清楚浮上腦海的接續句應該是什麼。他會如何?魯莽地去對她自我介紹,然後就此結識她,與她交往嗎?不,他不會那麼做。
「她不是『她』。」殷邪點到為止,聰明如惡,要怎麼做他自己會決定,惡並不像他外表那麼粗心。
征忡了一秒鐘,伍惡倏地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她確實不是『她』,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然而上帝卻賦予了她一張幾可亂真的臉孔,這是一個惡作劇。就算她是「她「又如何?事情永遠不會重來一遍,選擇與決定永遠都是當時的選擇與決定。
他的心,好像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隱隱作痛了。
甩甩頭,伍惡把那抹影子趕出了心扉。
「走吧!忍還在等我們。」殷邪微微一笑,反剪著雙手,率先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