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如此,石盤鎮就老土而古舊。
雖然鎮上的老人家不少,但年輕人也沒有外流,因為石盤鎮是縣裡最美麗的示範鄉鎮。
它整潔的街道和古色古香的建築常在週末假日吸引許多觀光客,也因此年輕人願意留下來,無論從事民宿也好,民俗藝品店或餐飲業也皆宜,只要做得認真實在,都有不錯的收入。
除了觀光業蓬勃發展中之外,石盤鎮裡多半是農家,傲人的名產便是用清甜水質種出來香Q好吃的「石盤米」,還有在地果農自行研發栽種的「石盤梨」也有口皆碑,粒粒碩大多汁,甜分充足,每年外銷的成績亮眼,利潤頗豐,足以讓果農們衣食不缺一整年。小鎮上只有一所國小,名為靜悠國小,也只有一所國中,名為靜悠國中。
通常靜悠國小畢業的學生會全部進入靜悠國中,而靜悠國中畢業的學生則全部進入鎮上唯一的高中——靜悠高中就讀。
也因此嘍,共同讀了十幾年的書,就算不同班,大家也都熟透了。
整整十二年面對的都是同一些人,除了偶爾有一、兩個轉學生轉進又轉出之外,學校裡就再也沒有什麼大新聞了。
***
靜悠國中三年級的凌彎刀是老師眼中的頭疼人物,他不時打架滋事,功課卻又名列前茅,這樣的「文武雙全」,叫人又愛又恨。
「凌彎刀,我們待會要去醫院看車禍受傷的吳老師,你要不要來?」副班長李金佩甜甜地問他。
向來,班長與副班長若剛好是一男一女,都會被配成對。
凌彎刀英俊帥氣,不但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也是全年級功課最好的男生,配她李金佩綽綽有餘,她很樂意當他的女朋友。
「吳三小路用又不是我撞的,沒興趣。」
那是他給數學老師吳安紳取的綽號,因為他覺得蒼白兼弱不禁風又有點神經質的吳安紳,看起來很沒用。
「可是,我們探完病要去冰果室聚聚,大家聊聊天,要是你不喜歡去醫院的話,你可以先到冰果室等我們。」李金佩不死心地說。
她盼望和凌彎刀約會已經很久了,可是三年了,他都不參加他們私下的聚會,讓她好苦惱。
他究竟要折磨她到什麼時候?他不知道她對他已經芳心暗許了嗎?
難道,他有別的喜歡的女生?
不可能啊!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這是公認的,加上身世好——她家在鎮上開一間銀樓,怎麼可能有別的女生能勝過她。
「每天見面還有什麼好聊的,無聊。」
彎刀睬也不睬一臉殷切的李金佩,他把所有文具書本掃進書包裡,椅子一合,長腿邁開就要走人。
「凌彎刀,你要去哪裡?」她一急,黨不顧形象的攔人。
俊眼不悅的掃一記白眼過去。「李金佩,你是副班長,現在你以為自己是副訓導主任啊?還管我去哪裡?我懶得跟你說。」
「你——你——」
集美貌與家世於一身的驕傲女生握緊拳頭,氣急敗壞卻又拿他莫可奈何,只得讓開身子,凌彎刀拳頭之硬,是全靜悠聞名的,她可不會笨得自討苦吃。
彎刀根本連點安慰俏臉鐵青的她的想法都沒有就離開了教室,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懶得跟她糾纏不休。
疾如風的步履出了校門,拐往一條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徑。
一路經過店家、樹林、河堤,最後來到一排老舊平房,他步履更快了。
他站在其中一間平房的後門,拾起石子丟向廚房窗子,連丟兩次後,開始靜待他要等人的出來,這是暗號。
瀕臨平房的大水溝已沒有當年的惡臭了,近年石盤鎮的環保做得不錯,許多河川水流的污染都整治好了。
三年來,這棟矮平房的後門變成他每天放學必經之地。
第一次,他只是來取回他的外套。
後來,那雙含憂帶愁的眼睛不知道怎麼搞的,常常在他寫功課寫到一半的時候闖入他腦海。
然後他又來了一次,無巧不巧地看到她獨自蹲坐在水溝旁哭泣,裙底下的雙腿都是傷痕。
他根本不曉得怎麼安慰一個女生,所以只好靜靜的走開,一個人回家之後卻心裡難過得要死。
再後來,每天放學後不知道怎麼回事,雙腿自動會拐到這裡來看看,發現她獨自蹲在水溝旁傷心哭泣的機率很頻繁。
他不承認自己關心她,他只是來看看她還有沒有活著,以免她被她的酒鬼老爸給打死也沒人知道。
真的,他才不是關心她,他凌彎刀傲視一切、目空所有,學校裡倒追他的女生多得是,甚至還有靜悠高中的大女生想當他的女朋友,他的女人緣可說是好得很哪!
那些女的環肥燕瘦都有,他一個也不要,又怎麼會看上瘦不拉嘰又愛哭的她?
半晌之後,一名穿著靜悠國中校服的女生慌張的開了後門出來,她眼眶紅紅的,白皙粉嫩的小臉上有清楚的指痕。
他懊惱的看著她,知道自己又晚了一步,她鐵定已經受過難了。
「怎麼?你爸又打你了?」他急著問。
已經國一的她只長高了一點點,可是模樣卻出落得更為清秀可人。
她早熟的雙瞳澄澈明亮卻半含憂,總給他莫名心悸的感覺,和班上那些老是談論明星的聒噪女生很不同。
「沒什麼,他出完氣就好了,已經出去了。」夏淨而故作灑脫的擠出一個笑容,不想他為她擔心。
「媽的!我去教訓他!」他衝動的要替她報仇。
「不要!彎刀,那是我爸!」她拉住他,就知道他看見她被打會激動,下回要是她再被打,就不出來見他了。
「就算他是你爸,他也沒資格動不動就打你!」
這個道理他跟她講過幾千遍了,她卻講不聽,總是逆來順受,怎麼也不肯報警讓警察處理。
她媽媽自從跟了經紀人上台北當模特兒之後就很少回來,但每年至少出現兩次,小淨和她妹妹生日的時候她都會回來,但那兩天也必定惹得夏父極端憤怒,同時也是夏家兩姐妹的受難日。
夏文權現在並沒有工作,自從妻子跑掉之後,他心情愁苦,鎮日借酒澆愁,把過去的積蓄都花光了,平時只靠打零工賺點生活費。
今天正是小淨的生日,他知道她媽媽會回來,也算準了她會被打,所以整天上課都心神不寧,一心只想放了學,趕快來找她。
「其實……我知道爸爸心裡也不好過,他想媽媽,又氣媽媽不要我們,這些我都明白。」
彎刀氣呼呼的站著,神情在她哀求的眼神下逐漸軟化,什麼叫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個道理在他身上算是表達得很徹底。
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既然她這個被害人都不計較了,他這個外人又有什麼資格替她打抱不平呢?
他撇撇唇,沒正眼看她,手一伸,拿過一個小紙袋遞給她。「喏,拿去。」
夏淨而乖順地接過,三年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他這個人很霸道,總是只有她聽他的份。
她打開印著小碎花的紙袋。
裡頭是一隻漂亮的淺藍色髮夾,可以用來夾她柔柔的長髮,雖然他喜歡看她半垂著長髮的模樣,但她每天要做很多家事,還是把頭髮夾起來方便些。
「送給我的?」她喜出望外地輕撫著髮夾,感動的情緒緩緩流過心田。
他瞪她一眼,粗聲說:「難道我自己可以夾?」
她噗哧一聲笑了。「謝謝你,彎刀。」
除了她媽媽之外,只有一個人會記得她的生日,就是他。
他盯視著她淺笑盈盈的貝齒和酒窩,還有那雙比湖水還澄澈幽靜的瞳眸,神情古怪,不發一語。
「你怎麼了?」她笑著問。
他還是沒說話。
國一的她真是美呆了,秀氣漂亮的美人尖無人能敵,白淨的臉蛋比他班上那些長紅豆冰的女生好看一萬倍,纖細的腰肢使她看起來弱不禁風。
私心裡,他認為她是他的。
夏淨而是他凌彎刀的女朋友,他只是不想講出來而已,還很霸道的認為她也該知道這一點才對。
但如果她不知道呢?
哼,他根本拒絕去想這個可能,因為她只能是他的,只能!
***
小鎮的圖書館位在一間教堂旁,大大的閱覽室有足夠舒適的空間可以供民眾閱讀。這是教會捐蓋的圖書館,所以大家也就不排斥那些外來的熱情傳教士了。
「彎刀,你看看這樣對嗎?」夏淨而將自己寫好的作業習題給他看,很誠心的問。
他現在每天放學固定在這裡幫她補習一小時,升上國三的她,因為有個酒鬼老爸的關係,家裡根本無法讓她靜下心來讀書,功課老追不上別人,因此他才想出這個辦法。
「這裡錯了。」一雙劍眉斜揚,他只看了一眼,便圈出錯處,推回給她,要她再做一遍。
「對呵。」她崇拜地看著他,驚歎於他的聰明。
凌家有兩姐弟,都是石盤鎮的風雲人物,他老是佔據男生的榜首,而他的孿生姐姐凌圓月向來只拿冠軍。